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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同X素还真】愿时间为你驻足 12.15更至第四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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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2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一叶秋调 于 2016-12-15 21:57 编辑

第一章


时间城主来森狱了。

这个消息像燕子一样拍着翅膀飞出珈罗殿,飞过陀罗迷殿,飞向每一间宫室,膳房,制衣室,马厩,和校场。


玄离的剑掉落地上,剑柄处的祖母绿宝石在阳光中闪闪发亮,他按住自己的右手,竭力止住它的颤动。

玄同将剑背到身后,轻轻贴着脊背。

玄离把剑捡了回来,重新摆好姿势,将剑尖朝下。

“四皇兄,请赐教。”

但是玄同知道那只燕子也飞过了玄离的耳边,留下喃喃低语,萦绕不去。他摇摇头。说:“今天到此为止吧。”

玄离的脸变得苍白,也许是听出了玄同话语中的倦意,羞愧涌上他的面颊。

他错了,玄同想。自从第二十七位剑术老师被挑落长剑,再也没有人敢以指导者的身份和玄同玄离一起站在校场上,而今,玄同缓缓把剑插回剑鞘,看了看自己依然干燥的掌心,他意识到他必须减少和玄离比试的次数了。


时间城主举世闻名,因为他的富有,还因为他的怪癖。人们用河流里流淌的是黄金来形容时间城的富庶,而时间城主,他从来不肯出时间城,不管是为了什么,总是在殊离宫接待客人,而派出特使前往每一个试图邀请他的国家。而这一次,他却是主动来到森狱。

所有人都在好奇,是什么让时间城主破例。时间城的马车足足三十二架,在王宫外排出长长的队伍,人们不禁怀疑时间城主是否将自己的全部家当带了出来。仆役们跳下马车,手脚麻利的将行李卸下来,源源不断地搬进二十四桥,以至于大家相信,很快二十四桥就将变成第二个殊离宫。

当然最终并未如此。时间城主仍然顾及了森狱王宫真正主人的面子,对于他在二十四桥所做的一切变动,他给出的理由是为了让病人能够更快地适应新环境。

是的,病人。时间城主声称,他是为了给病人求医才来到森狱。


“父王一直希望时间城能降低关税,并且增加小麦的进口份额。”玄离说,“他觉得貂皮的奢侈品税率过分高了,但是时间城主一直不肯松口。”

“时间城一直以四季如春闻名,为什么父王会认为向时间城倾销貂皮是个好主意?”玄阙打了个呵欠。

“首先,时间城同时也是最大的贸易中心,其次,倾销不适用于这个情况,那是正常的贸易往来。”玄离提高了声调,“你抄作业的时候能先看一下答案吗?”

玄阙冲玄离做了个鬼脸,考虑到场合,玄离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了事。

玄同没有理会身边的小小风波,他盯着主席台上的时间城主好一会儿,最后失望地移开了目光。

阎王安排了隆重的接风晚宴,所有的王室成员身着盛装,来欢迎这位来自异国的贵客。玄同也被迫穿上正装,站在皇族的队列里。对于阎王热情的招待,在整个致辞过程中,时间城主都显得心不在焉,对病人的担忧似乎压倒了他对礼节的重视,他只拿起酒杯沾了沾唇就匆匆离席,留下人们的窃窃私语。

不论时间城主对商贸会谈抱持何种看法,在他的仆役们以极高的效率将二十四桥改头换面,病人被安置进去之后,他几乎寸步不离病人的床边。

时间城主只允许他带来的仆役进入病房,因此无人见过病人的真面目,但是秘密就像空气,总是能从微小的缝隙漏出。很快洗衣房的洗衣妇就悄悄送出来病人是个男孩的消息。

那该是怎样一个娇生惯养,馔玉炊金的孩子啊。


玄同对这些毫无兴趣,当他持剑在手,便心无旁骛。

玄同出生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一颗斗大的红色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扫过夜空。疯疯癫癫的老先知站在礼拜堂前对着那道红色的轨迹大叫:“这是不详的预兆!”有些人不安,但大多数人并不在乎他说的话。

红发的玄同就在这样的预言中长大。他既不爱哭,也不爱笑,当他注视着眼前的人的时候,总有一些人低下头,为了某些心虚的事。后来玄同开始学会不去直视别人,而王宫中流传起“他多么傲慢啊”的言语。

玄同比他的兄弟们都强壮得多,同样的年纪,在其他人还在草地上蹒跚学步,以防被坚硬的冻土伤害到稚嫩的脚掌,玄同已经能像羚羊一样在湖上的浮冰跳跃,这让他的奶妈差点昏倒。当玄同踏着最后一块浮冰回到岸上,侍卫们一拥而上,再也不敢让他离开他们的看护。

在玄同六岁的时候,他爬上了王宫的屋顶,天气晴朗,云雀在云层之上歌唱,他凝视了一会儿远方的景色,决定到那之中去。

人们发现他们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玄同,当太阳向西边落下,骚动变成了恐慌。每个人都受到严厉的盘问和指责,仆人们看见鞭子在空气中划出破音,害怕下一次挥动将落在自己头上。

没人知道玄同怎么从王宫中走失,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回来。在鞭子即将落到一个仆人的身上时,它被一把短剑削断了。

由于玄同无论如何询问都不肯开口,最后只能以把他关进礼拜堂两个晚上,作为这次捉迷藏的惩罚。

玄同像春天的柳树,飞快地成长起来,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击剑场上,慢慢地,他变得像剑一样沉默,也像剑一样锐利,可是谁会去亲近一把剑呢?让自己鲜血淋漓?

“他叫人害怕!”人们又换了种说法。

然而玄同对这些并不在乎。

不,这么说并不公平,还有一样他在乎的。那是一本灰色羊皮的手抄本,它的封面没有缠绕的花枝和彩色的云朵,只有三片金色的叶子。

玄同在阎王的生日庆典上见到这本书,当时它夹杂在时间城主送来的用金箔纸包装的礼物中,和精美的地毯,胎质细腻的青瓷花瓶,闪耀发亮的玻璃器皿放在一起。谁也没注意到那本毫不起眼的小书,然而玄同却一眼看见了它。

他翻开它,在扉页上有一行漂亮的花体字:“愿时间为你驻足”,落款是一个倾倒的沙漏。

那是一本多奇妙的书啊,玄同说不清他看见了什么,不仅仅是文字,也不仅仅是图画,那是诗,是歌,是四季,是一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是解冻的河流狭着春冰奔腾而过。可是当他合上书,一切都从他眼前,从他脑海里消失了,他茫然地看着书本,不得不再一次打开它。

这是一件贵重的礼物。玄同想,心里不安起来。然而没有人发现它的失踪,他竖起耳朵,也听不到它在礼品的名单中,于是他悄悄藏起了这本书。

是谁写了这本书呢?玄同无数次抚摸着它的封皮想。它来自于时间城,可是时间城主并不是那个书写它的人。


夏天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接骨木树开出了白色的花朵,散发着芬芳的香气,已经有乳燕离开鸟巢,开始跌跌撞撞的初次飞行。

玄同把剑别在腰间,同往常一样路过二十四桥。在墙根下,一株羽叶茑萝展开了柔软的鸟儿尾羽般的叶子。

这种不常见的植物让玄同地停下脚步。他不记得在上次路过时,这里是否是一片山毛榉。在森狱,羽叶茑萝一般生长在气候温和湿润的西部,位处东部的森狱王城的气候对于它来说稍显寒冷,只是当玄同想起羽叶茑萝旺盛的生命力,似乎这似乎并不值得深究。然而当第二天玄同再次路过那里,他发现羽叶茑萝长长的茎蔓已经覆满了整片墙壁,攀附到了二楼的窗口,鲜红色的花朵开放在羽叶之中,像一朵朵小伞降落在窗台上。

即使现在是王城最温暖的时候,阳光和时间也远不足以让羽叶茑萝一夜繁盛如此。

玄同困惑地凝视这片新生的绿海,它波浪一样缓缓起伏。这时他听见断断续续的歌声从窗台上传来,他仔细分辨,那似乎是唱诗班的歌曲,可比起庄严的配着管风琴的圣咏,更像荒野上风吹散了白色的雾霭,阳光倏尔从云层间倾洒下来,笼罩了他,他的心变得温暖,轻盈,在阳光中上升。

但是很快这阵歌声被打断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呼唤着歌者的名字,玄同不禁恼怒起这个干扰者。

“你在做什么?”

“你看,它们多么美丽啊。”一个年少,甚至可以称得上孩子的声音细声细气地回答,听起来是那么虚弱,却也丝毫不能掩饰当中的一股快活劲,“这样可好多了,每天推开窗子,只能看见黑漆漆的王宫,即使我没有病,也要看出病来啦。”

“你可以关上窗子。”年轻男人叹了一口气,“这样太失礼了,入乡随俗是一个客人最基本的礼貌,而且对你的身体也不好,那是很大的负担,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吗?”

“啊,你在说我吗?”玄同听出了那夸张的惊讶,不知为何,他的心重新变得轻快起来,“我听他们说,你把二十四桥变成了第二个殊离宫。”

“那是为了让你更快的适应森狱。听人说话不要只听半句,你……”

“我来森狱多久了?一个人也没见过!”孩子抗议道,“你说接骨木树在开花,可是它们甚至不能被带进我的房间!”

“等你康复之后,你能自己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不仅仅是这森狱王宫的小小一隅,可是现在,你要约束你的心,因为它需要积聚更多的力量才能飞翔。你总是明白的,对吗,我的孩子?”

“……我只是想看一看呀……”

孩子的声音低了下去,突然变成了一声痛苦的惊呼,随即像是被截断了一般突然消失,然而纷沓的脚步很快盖了过来,夹杂着男人呼唤声,紧接着窗子被呯地一声关上,窗帘被拉上,于是玄同再也听不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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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5 20: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阎王下令取消了王宫的一切舞会和庆典,于是一年一度的夏至日狂欢就在寂静当中过去了。二十四桥开始禁止一切外人出入,它彻夜通明,像一座燃烧的水晶宫,人们不安地看着它,连彼此间的交谈也变得小心翼翼。

玄同仍然每天路过二十四桥,可是再也没有歌声从那窗台上传出,他在紧闭的窗户下徘徊,直到引来仆人的注意。


白天在缩短,接骨木树开始挂上一串串黑色的果实,乳燕的翅膀变得强壮,托着这些新生儿在天空飞翔。终于有一天,二十四桥透出来的灯光变成了紫色,在启明星升起之前熄灭了。

时间城主重新出现在公共场合,他对阎王表示感谢,甚至答应开展阎王所期望的贸易商谈。

玄同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看书,他来不及放下手中的书就跑出了房间,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从会议室走出来的阎王和时间城主。

“噢!”

时间城主发出一声惊叹,长久以来的忧愁从他脸上一扫而空,因此他看起来并未因为被冒犯而恼怒,但是玄同敏锐地发现时间城主惊讶的对象不是他,而是他手上的书。

玄同下意识地将书背到身后。当他再抬起头,时间城主的目光已经转向他,那目光带着好奇和探究。

即便玄同离称为成年人仍然有很长一段岁月的距离,但已经很少有人敢于这样直视玄同,不加掩饰地审视让他感到不舒服,他想退开,但是阎王叫住他,向时间城主介绍:“这是我的第四个儿子,玄同。”

玄同不得不行了一个礼,因为太敷衍而被阎王严厉地瞪视。

“玄同殿下,”时间城主抬起手,“你愿意给我看看你的书吗?”

“不。”玄同脱口而出。

这一次阎王不能再容忍了,玄同的态度在昭示他这个主人的轻慢,他正准备开口,时间城主却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真有趣,”时间城主对阎王说,“我家的孩子正在康复阶段,当我不在的时候,他需要一个年龄相近的玩伴,明天能让你的儿子到我这儿来吗?如果可以的话,请带上这本书,我想他也会有兴趣。”


玄同走在二十四桥的走廊上。他已经认不出这里原来的样子,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防止来客的脚步声惊扰病人,墙壁上阴沉的画像被明亮的挂毯遮盖起来,富有异国情调的花瓶里装饰着新鲜的花朵。

玄同走得很慢,往日身为剑者的轻巧似乎也和脚步声一起被地毯所吸收。他从未觉得这条走廊如此漫长,一扇门的后面仍然是一扇门,当他发现时,他已经推开了太多的门。

挂毯上的金雀花伸展着曲卷的枝条,在玄同头上交织成穹顶,成串的花朵次第开放,每一片花瓣都像黄金所做成的。阴影笼罩了玄同。他向腰间摸去,但是那里空空如也。华丽的穹顶向他的头顶压下,带着那些粗壮得像手臂一样的枝条和黄金花朵,穹顶变成了牢笼,叶子变成了锋利的剑刃,每一朵花都露出一个笑脸,奇怪的笑声盖过了他的呼吸。

“……你总是让我装作看不见!”

一切都消失了。


玄同认出了那个急促的叫喊,正是歌声的主人。他站在一扇厚重的橡木门面前,大门开了一条缝隙,光和声音传了出来。

“你必须看不见。”这一次玄同听见的是时间城主的声音,优雅,镇定,慢条斯理,却又不容置疑,“你的视线会让他们现形于世,你的声音会让他们为人所知,只要你相信,它们便是真实。但是你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那是我的责任吗?”

“不,”时间城主停了一下,玄同听见贵重的衣料在地面拖过,发出沙沙响声,他似乎可以想象时间城主离开座位,握住孩子的肩膀,让自己的眼睛与孩子平视,“事实上,这是你的权利。”

玄同忍不住向前,但是他刚刚迈开步子,门突然打开了,一束强光刺进他的眼睛,他举起手,然而光很快消失了。

他眼前的房间非常宽敞,在靠近窗台的地方摆着一张挂着白色织锦幔帐和金色流苏的四柱床,窗子打开着,清风吹进来,长长的流苏轻轻晃动。时间城主坐在床边,握着一个男孩的手,那个男孩有一张精致漂亮的脸,细碎的额发铺在他光洁的额头上,病痛在他象牙色的脸上留下苍白的阴影。

“你来啦。”

时间城主没有站起来,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玄同,向他招了招手。

男孩好奇地从时间城主身后打量玄同。

“我请他来陪你,”时间城主对男孩说,“他是阎王的第四个儿子,叫玄同。”


“我叫素还真。”男孩说。

这自我介绍对一个贵族来说太过于潦草了,即便他是一个孩子,但是素还真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

“我第一次看见森狱人,他们都像你一样,有这样一头红发吗?”

“不,不是。”

玄同也没有遵守礼节,事实上他故意忘记了,他坐到素还真面前的床上,将自己的发梢撩起,递给素还真:“你可以摸一下。”

素还真小心地摸了一下,快乐地宣布:“一点也不烫!”

玄同被那快乐吸引了,他靠近了一些,把一直放在背后的书拿了出来。

“时间城主说你会喜欢它。”

素还真欢喜地叫了一声:“原来它真的混到那些礼物里面去了!如果我在书上写了名字该多好啊,这样你马上就能还给我啦。”

“那么它是你的书。”玄同轻声说。

素还真翻动书页:“城主总是说时间会为我带回它,可是时间跑得太慢了,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是啊,玄同想,时间跑得太慢了,直到现在才把你带到我面前。

素还真指着书页说:“你看,这是我的……咦?”

一道光从素还真的指尖泛出,没入书页,激起一阵涟漪,但光很快黯淡下去,涟漪被冻结了,结成一个美丽的晶莹的图案。

素还真睁大了眼睛,他翻开下一页,那是一片荒凉的田野,密密的白色的雨线倾斜着刷过伏倒的灯心草丛。下一页,一颗深红色的星星发着冰冷的光,孤高地悬在漆黑的夜空。再下一页,那是一株枫树,一只小小的知更鸟在树上歌唱。

素还真停下了,他合上书本,把手放在书的封面上,垂下头。

“城主说得对,它离开我太久,已经不是我的书啦。”素还真难过地说。

玄同吃了一惊:“我再没有给给第二个人看过,我弄坏它了吗?”

素还真抬起头,看起来比玄同还要吃惊,很快他变得更加难过,可那不是为了自己。他轻轻碰了碰玄同的脸:“你在心里放了那么多东西,都是你不曾说出来的话,难道没有人愿意停一停,为你倾听吗?”

是了,玄同想,每当他阅读这本书,也在被阅读。那些冰冻的河水,刮着风暴的荒野,还有深红色的星星,他一直都知道,可是还有谁曾经看到过呢?

他心里有什么融化了,汩汩流淌,他从素还真明澄得像湖水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一只温柔的手擦过他的脸颊。

玄同轻轻握住了那只手:“你愿意听我说吗?”



注:玄同在走廊看见的景象,实际上是他深层心理和记忆被扭曲后的具现化,这也是城主不许外人出入二十四桥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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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3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如果把时间城主的禁止事项写在羊皮纸上,这张羊皮纸展开能从四英尺高的桌上铺到地上,但是素还真总能找到各种借口忘记这些事项。玄同的到来并没有能够使素还真的记忆力变好,因为玄同很快就成为了他的共犯。

玄同跑遍了王宫的每一颗接骨木树,找到了也许是最后一束花朵。素还真高兴地收下,作为回礼,他把它们放在一个装满清水的蓝釉杯子里,为玄同展示了它们的一生。

刚开始的几天,素还真被禁止离开房间,但这并不让玄同感到无聊。素还真是一个玄同前所未见的也是最好的谈话对象——他擅于倾听,更擅于述说。当素还真失去谈话的兴致时,他就指挥玄同拿来桌子上的书本和拼图,这一直被时间城主反对,可是他不能时时看着素还真呀。

有时玄同请求到:“唱一支歌吧。”

于是素还真唱了一支关于一个孩子在沙滩上拣贝壳的歌,他总是为了更美的贝壳丢掉上一片贝壳,到最后手上连一片贝壳也没有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呢?”

“我一片贝壳都不会拣,”素还真咯咯地笑,“它们在沙滩多么漂亮和自由呀,我怎么能觉得自己可以给它们找到更好的地方呢。”

随着素还真身体状况不断好转,玄同在二十四桥的时间也多了起来,素还真拉着玄同走过了二十四桥的每一个角落。这座宫殿变得太多,以至于大多数时候玄同和素还真一样感到陌生。玄同并不抱怨,因为这带来了更多的惊喜。但是素还真很快就不满足于在森狱的宫殿里奔跑。

玄同踏着露水走进二十四桥,在太阳落山前离开,终于有一天,玄同被请求留下来与时间城主和素还真一起共进晚餐。

素还真的食谱看起来被严格控制着,健康却激不起一个孩子的食欲,也许是因为他吃不了那么多,份量也少。而时间城主似乎是为了一种公平或者安抚,他的晚餐和素还真一模一样。相比之下,玄同的面前的食物可称得上异常丰盛,完全配得上主人的身份。素还真显然对属于他的晚餐兴趣缺缺,不时地把目光扫向玄同面前的牡蛎,玄同忍不住想和他调换一下餐盘,至少拨给他两个牡蛎,但是时间城主立刻投来警告的一瞥,素还真丧气地垂下头。

玄同想,要让素还真开心一些才好!于是就在这样的气氛中,玄同向时间城主提出了让素还真出去游玩的请求。

素还真低头捣着他面前的蛋羹,仿佛没听到玄同的发言。

时间城主若有所思地说:“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这一次素还真猛然抬头。

“可是,由你来做向导吗?我能放心吗?”

“您在珈罗宫的时间已经不短,也许您听说过我在剑术上的小小名声。”玄同挺直了身子,谨慎地斟酌词句。

“恐怕不仅仅是小小名声,”这一次时间城主露出微微笑意,“你太谦虚了。”

素还真歪着头,看了看玄同,又把期待的目光转回时间城主身上。

“明天,我要与你的父亲会谈,你有一个上午的时间,”时间城主宣布,“我希望中午时能在餐桌上见到素还真。”


时间城主为素还真准备了一些朴素的衣服,意思是,没有金纽扣,也没有镶着红宝石的皮带,玄同庆幸于带来了一件自己的旧轻便斗篷。

时间城主把两人送上马车,把一个有着莲花刺绣的钱袋交给玄同。

“那是我的,”素还真立刻认了出来,“你应该给我呀!”

“不行,”时间城主回答,“它需要一只更稳妥的手来保管。”

这实在是一种冒犯,素还真应该生气的!可是他那么高兴啊,以至于几乎马上原谅了时间城主,把零钱袋的临时所有权给了玄同。

马车在集市外停了下来,玄同把素还真抱下车,拉着他跑过街道。他尽量避开那些阴影中的巷子,以防清晨降雨形成的水洼弄脏了素还真漂亮的小鹿皮靴。

同大多数城市一样,森狱王城最初只是一座防御性的城堡,比较特别的是,它靠近海边。在建起了港口之后,它迅速地发展起来,尽管经历了瘟疫和战争,人口曾数度锐减,但它最终作为王城而重生,成为森狱最繁荣的城市。它的港口被大大小小的船舶挤满,码头上充斥着各种方言,货物被从船上卸下来,空船又装上新的货物,船身沉到海中,堪堪没过吃水线。

这是素还真最想看的东西,可是这个请求被时间城主以海风太大为理由驳回。玄同不能反对时间城主,可是他怎么愿意让素还真失望呢?

玄同带素还真走过集市,素还真试图在每一个摊位前停留,玄同不得不将素还真从那些冒着热气的糖糕和姜饼面前拉开。玄同记得素还真忌食菜单里所有的品目,尽管时间城主在前一天晚餐后宣布了它的作废,但他仍然只从一个小贩手中拿了一些樱桃。

有一家刚刚得了头生子,他们把大门打开,在院子里烤一整头牛,牛里面塞满了鸡鸭和香料,油脂滴到火上,发出兹兹的声响,香气被蒸发出来,飘满了整个院子。任何人都能走到院子里成为客人,只要他对新生儿送上一份祝福。

素还真不仅尝到了烤肉,还额外得到了一对糖猪,因为他是那么可爱的孩子呀,他说的话也特别让主人高兴!

“希望我的孩子以后能像你一样!”主人说。

素还真把糖猪拿在手上,几乎舍不得吃掉它们,连玄同提出帮他先收起来都不愿意。因为刚刚吃了烤肉,素还真觉得渴,于是玄同跑到对面的店铺,等他拿着一个满满的水杯回来,却不见了素还真。

杯子被打翻到地上。玄同茫然地站着,好一会儿,他对自己说:“我得找到他才行!”

可是素还真会去哪里呢?


一队仪仗从素还真面前走过去,为首的是一位老人,他双手执一面黑色大旗,上面绣着赤红色的花朵,一个金发少年走在最后。整个队伍没有人说话,在喧闹的街道上,这支安静的队伍是那么奇怪,仪仗人员面色肃穆,他们手挽花篮,一边走,一边将花篮里的花抛向街道,花落到地上之前就消失了。

仪仗队移动得很快,走过街道,拐进了一条巷子,在经过几个弯后,走进一座高大的古宅。

空空的鸟巢挂在宅子屋檐下,山墙上耷拉着藤蔓,叶子稀疏枯黄,露出斑驳的石壁。

金发少年没有进去,他停下来转过身:“你从街上一直跟着我,为什么呢?”

素还真站在古宅大门前的一棵大树下,树上开着红花,落到地上的花比树上更多。因为无人拾掇,落花杂乱地与枯叶混在一处,像被丢弃的旧挂毯。

“你又为什么会走进这个家呢?你想找的东西不在里面呀。”

金发少年吃了一惊,狐狸一样细长的眼睛眯起来:“你怎么知道的呢?”

“月亮要落到海里去,你是推动它的人,可是你毫无办法。”素还真轻声说。

但是少年听不懂他说的话。

“你的问题有很多,但还不是你认识我的时候,”素还真摇摇头,“也许有一天你会来找我,但是现在提出请求的人是我,你能告诉我最近的水源怎么走吗?”

少年犹豫了一下,为素还真指了路。


一个蓝色衣服的少年坐在皇家歌剧院的墙根下,弹奏着一把奇特的琴。人们从他面前匆匆走过,走进歌剧院,他们要去观看最有名的男高音的巡回表演。可是素还真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真是顶顶好的曲子,”素还真说,“足以在歌剧院的舞台上演奏了!”

少年吃了一惊,他看了看素还真,说:“谢谢你的称赞,可是如果在歌剧院就没法让你这样的听众听到了呀!我是个流浪者!”

“那么你是个吟游诗人了!”素还真高兴地说。

“我并不敢如此宣称自己不成熟的技艺,你愿意给我一点鼓励吗?”

“可是你的帽子在哪里呢?”

少年把琴递过去:“放在这里好啦。”

素还真能拿出什么呢?他只有捧在手上的糖猪呀。素还真不舍地摸了摸那对可爱的糖猪,把它们送给了少年。

少年想再为素还真唱一支歌,素还真轻声说:“你会对我提出另一个请求,也许它将会令你懊恼不已,但你必遵守信诺。”

但是少年听不懂他说的话。

“你的问题有很多,但还不是你认识我的时候,”素还真摇摇头,“也许有一天你会来找我,但是现在提出请求的人是我,你能告诉我最近的水源怎么走吗?”

少年迟疑了一下,为素还真指了路。


玄同终于找到素还真的时候,素还真趴在喷泉边上,伸出手捧起水。玄同的红发因奔跑速度太快而飞扬起来,他抓住素还真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是我找不到你该怎么办?”

“可是你找到了,你记得我的话不是吗?我喜欢水。”素还真说,“即使找不到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会找到你的呀。”

不知什么缘故,玄同的心鼓胀起来了。

“水被打翻啦,”最后他说,“你去了哪里呢?”

“我已经收到了,谢谢你。”素还真轻轻碰了碰玄同的手臂,慎重地点点头,“我看到了很多,那是这个国家啊。”

但是玄同并不满意,他摇摇头:“你能看到那么多,可是我想让你看看属于我的风景。”


他们继续着被中断的小小旅程,但是素还真的速度很快就慢了下来,不仅仅是因为被迫放弃那些散发着迷人香气的点心,还因为刚刚康复的身体不能接受长时间的运动。玄同蹲下来,让素还真伏在他背上,他背着素还真穿过蛛网般的街道,跑上长长的阶梯,一直到王城的碉楼上。

两人坐在雉堞的堞口,玄同轻轻将素还真额头上的汗珠擦去,素还真一下一下踢着石墙,似乎习惯于坐在高处,并不害怕。

从碉楼上看过去,王城里是尖塔形的屋顶,东面是连绵的森林,西面是海港。许多船只停留在深蓝色的海面,沿着海岸线排开。码头伸进海湾,码头上人来车往,即使隔了那么远,也仿佛能听见码头上的熙熙攘攘。

“那是什么?”素还真问。

玄同顺着素还真的视线看过去,在那是在中央广场上的一尊黑色的巨大的雕像。

“是初代阎王的雕像。”玄同解释。

“真难看。”素还真评论道,他想了一下,对玄同说,“我要说抱歉吗?”

“不,”玄同摸了摸他的头发,“有人曾经站在那座雕像下,询问路过的行人,大家走过雕像时不抬头,是因为敬畏它,还是因为它太丑了。”

“后来呢?”素还真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他并没有来得及做完统计,在第三天的早晨,逮捕令比阳光抢先一步到达了他的家门口。”

“他被抓了吗?”

“没有。”

士兵将门粗暴地踢开,却发现房子里空空如也,床铺整整齐齐,椅子放在桌子下面。

“那么他比告密者可机灵得多,”素还真咯咯笑起来,接着把头扭开,再也不看一眼。


太阳升到了天空正中,开始有蓝色的淡烟从烟囱里飘出来。

“我要回去啦。”

素还真说,并不看玄同,而是注视着远方的尖塔。

一只灰鸽子呼啦啦地拍着翅膀围着两人绕了一个圈子,流云轻盈地从太阳面前滑过,让素还真的脸看起来时而明亮,时而晦暗。

玄同突然就明白了。

森狱的秋天已经接近尾声,很快北风将呼啸而至,用白雪装饰城市。港口的船将帆收起,人们升起炉火,用新酿的麦酒和九柱戏来等待长冬的过去。

而燕子飞往南方,那里的河水不会结冰,树木长青。季节的变换并不妨碍人们的出行,集市永远热闹,蝴蝶在温暖的阳光中舞蹈,斑斓的翅膀就像小孩子过年得到的新衣服。

玄同不能阻止燕子的南归。

他把一条项链挂到素还真的脖子上,项链的坠子是一片小小的鲜红枫叶,就像他的发色。

“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玄同轻声说,“可是我仍然希望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在你回去之前。”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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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5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一叶秋调 于 2016-12-15 21:56 编辑

第四章


成年以后的素还真会有一座王宫,一顶王冠,还有或许用一生都挥霍不完的金子和珠宝,但是在他心里,即使这些加起来也都比不上他的车子。

这架被做成莲花形状的车子由五只天鹅拉着。当天气晴朗的时候,白天鹅拉着车飞过原野,飞过森林,飞过白雪皑皑的山峰。天鹅们飞得那样高,以至于云朵从他们的身下飘过。素还真说:“请飞低一点吧,我只能看到云啦。”天鹅们回答:“那不合我们的本性呀。”但是它们仍然降低了高度,于是云层不再遮住素还真的视线。

他看见大大的方格布铺在大地上,黄色的和绿色的方格间隔,偶尔有一片闪闪发光的小镜子,让素还真不得不把头偏开,避免光直射进眼睛。羊群像珠子散落在草地上,牧羊女驱赶羊群,一只羔羊落在了后面,她的小女儿跑过去将它抱起来,抬头看见了天上。

“母亲,天上有车子哩!”

但是天鹅很快把车子拉到云层后面了,牧羊女看不见车子,她说:“天上怎么会有车子呢,那是云彩呀!”

天鹅飞高了,燕子飞过他们身边,把他们编进了歌谣,在整个春天里传唱。


后来素还真被带到时间城,和时间城的富有一样闻名的,还有它似乎永不结束的春天。每天他的房间里都会摆上不同的花,风信子,马蹄莲,郁金香,蓝花楹……没有一天重复。他很喜欢这个开满了美丽花朵的地方,但是他跑到院子里的时候,发现他的莲花车不见了。他又跑到湖边,看见他的天鹅栖息在草丛里,把头埋在翅膀下。

“起来,我们去玩呀。”他呼唤着他的天鹅,但是它们一动不动。

他跑去找时间城主,时间城主说:“我要和你说一些事情。”时间城主的样子非常严肃,他并不是在对一个孩子说话,所以素还真也摆出了最郑重的态度。


“你看,我们知道你能做一些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对你的身体不好。”

“你是说让花朵开放吗?”素还真骄傲地挺起胸膛,“原先我会头晕,可是现在已经不会了,我学得很快是不是?”

时间城主不得不先赞许地点头:“没错,但是你想过吗,并不是所有好事都能去做的。”

“不能吗?”

“你看那些燕子,”时间城主指着窗外天空的黑点,它们兜着圈子,不时掠过窗沿。

“多么漂亮的滑行。可是它们要成为这样高明的飞行家,需要不断的练习,如果每次它们掉下来,都有人去接住它们,那么它们很可能永远都学不会飞翔,更不要说应付一年两次的长途迁徙,在越过山脉和河流的路上,有谁会为它们护航呢?”

“啊。”素还真扭了一下手指,“那我不去做了,我保证,我能出去玩了吗?”

“这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二件事,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时间城吗?”

素还真当然知道,因为他是一个时轴,在和别人的深入交往中,不知不觉他就会改变别人的命运。然而人与人之间不就是互相影响吗?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同,但是事实显然不是这样。时间城主花了很多时间来解释,他告诉素还真不能做什么,却很少提及他能做什么。素还真觉得委屈,但这并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你怎么知道改变是不好的呢?”

“你想想看,如果你的天鹅们的羽毛被人染成了黑色,它们会高兴吗?”

“可是,说不定我是在擦干净它们羽毛上的灰尘。”

“你怎么能肯定自己是在染色还是拂拭灰尘呢?”

素还真回答不上来,这实在超出了他现在的学识。

“你不能。”时间城主看见素还真沮丧地低下头,他伸出手,在素还真的头上停留了一下,最终他把手放到素还真的肩上,“现在的你不能。你不能分辨你所看见的,你不能推论你所做过的,但是时间会带给你答案,在那之前,你可以慢一些,不要着急,不要慌张,你走过的每一步都将成为你的经验,”

素还真并不能完全听懂时间城主的话意,但是他知道他很长一段时间将不能出去玩了。这是多么苛刻的要求!素还真绞着手指,说:“你拿走了我的车子,应该给我补偿呀。”

时间城主牵着素还真的手,把他带到一扇金色的大门前,用一把金钥匙打开了它。那里面是是高高的书架,和数不清的书籍。时间城主弯下腰,把钥匙挂在素还真的胸前,说:“这是你的了。”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圈,“当你在时间城的时候,你是这里的主人。”

不能外出让素还真很失望,但是阅读是他所喜爱的,这大大冲淡了他的失望,结果反而是时间城主经常不得不亲自到藏书馆,把他从书桌后面拉出来。

素还真学习得非常快,时间城主还鼓励他把所闻所见写下来。他开始试着将它们编成书,一本属于自己的书,时间城主在扉页上写下致词。这本书后来不见了,当然我们知道它去了哪里,可是素还真为此难过了很久,时间城主的安慰也没有用,于是他给了素还真一面镜子。

“你可以在用它看见远方的东西,只要是你去过的地方。”

素还真把镜子拿到阳光下,轻轻擦拭,镜子里出现了模糊的景象,一点点变得清晰。他看见白云,云层散开,露出山毛榉森林,就像他往日从空中看到的一样。于是他想象着让天鹅们降下去,通常他不敢让车子太靠近城市,但是现在不用顾虑太多,于是他心满意足地看了个够。

第二天他又拿出了镜子,这一次镜子很久才出现图像,同昨天一样,他从天空俯视地面,但是他看见了一场暴雨。他看见河流暴涨,漫过平原,大树只剩下一个尖顶。木箱子,衣服,稻谷,各种各样的东西漂浮在水面上。农庄里的人们跑出来,退到附近山丘上,瑟瑟发抖,他还看见了那对牧羊女母女,小女儿还抱着羊羔,喊着妈妈。

他哭起来,眼里流出了眼泪,泪水落进水镜里,荡起层层褶皱般的波纹。

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雨势变小了,洪水慢慢退下,但是素还真看不到,因为剧烈的疼痛袭击了他,他倒了下去。

“现在你知道厉害啦!”时间城主生气地说。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呢?素还真也听不到他的话。

时间城主把素还真抱到床上,他自己不得不走进藏书室,爬上高高的梯子,这让他最喜爱的袍子上沾满了灰尘。他从那些古老的书中找到最古老的一本,它不但书页发黄,还用一把青铜锁锁了起来。时间城主仔细翻阅着,查找他所需要的东西。

最后,他带着素还真来到了森狱。


大部分时间里,素还真总是在沉睡,偶尔醒过来,只能看见时间城主坐在他的床头。当他有点力气的时候,满怀期望地吩咐仆人把窗帘拉开,但是从窗口看过去,对面黑漆漆的宫殿像一座大山让他觉得失望。

“我需要一些花,红色的,富有生命力的。”素还真小声对自己说,于是羽叶茑萝生长起来,开出鲜红色的花朵。

但是他很快再次被疼痛击倒,重新陷入昏迷。他做了很长的梦,梦见一场大火,火焰舔舐他的身体。

当他醒过来,却被告知错过了森狱最盛大的夏至日狂欢节,他难过了几天,但是很快收到了更好的礼物——他不见了很久的书,还有玄同。


悲伤的事情不会在小孩子心里停留太长时间,何况素还真还认识了玄同,这足以弥补他的失望,甚至大大超过了。可是时间城主该生气了,因为现在玄同领着素还真走进一条密道,他们不断向下走。如果时间城主知道二十四桥有这么一条密道,一定会在搬进来的时候把它封死吧,因为素还真并不是个那么听话的孩子,但是现在他没有办法啦。

甬道里火把燃烧,松脂的味道飘散,素还真觉得里面还有其他的东西,可是说不上来。甬道两边的墙壁上是浮雕的装饰画,最开始是蛇,海贝,水草,画面越来越丰富,出现了拖着渔网的渔夫,停靠在港湾的驳船,高高的灯塔。

玄同一句话不说,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但是玄同的脚步声太轻了,素还真也不由放轻了脚步,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又缩短,终于他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里呀?”

玄同拉着素还真的手,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素还真高兴起来:“生日快乐!”可是随即觉得烦恼,“我没有礼物给你……你应该早一点说的!”

玄同摇摇头,轻轻地说:“没关系,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我们要去哪里呢?”素还真想了想问,“是去参加你的生日宴会吗?”

“是的。”

哎,一位皇子的生日宴会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可是为玄同高兴,又为礼物烦恼的素还真没有想到那么多。

玄同是素还真在森狱交的第一个朋友,一定要有相称的礼物。可是他所有的宝贝都不在身边——即使在身边,他想起了被锁在时间城的莲花车,不免变得沮丧。不,他想起来,有一样,就在他的房间里,他的书。素还真有些舍不得,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他的书呀。可是玄同是他那样要好的朋友,一件普通的礼物是不适合的,何况玄同看起来那么喜欢那本书!

素还真打定了主意,又兴致高昂起来,他拉了拉玄同的袖子,想告诉玄同他的决定,但是一股冷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哆嗦。

那是一股穿堂风。素还真发现他来到了一个墓室,放眼望去,墓塚整齐排列,每一块墓碑前都放着一把武器,宝剑,长戟,还有马刀。摇曳的火光中,他辨认出墓碑上的生卒年和人名,发现他们有相同的姓氏。

“这里是衣冠冢,”玄同说,“他们真正的坟墓不在这里,不用担心会打扰死者。”

玄同带着素还真穿过那些墓塚,素还真看见从墓碑上升起一个个苍白的微光的身影,或者美丽,或者威严。他们有人带着王冠,有人穿着蹭亮的锁子甲,他们向素还真鞠躬,大声说:“多么难得的稀客啊!”

这声音像那阵穿堂风,在素还真耳边呼呼作响。素还真举起手,想向他们回礼,但是他看见他们空洞的眼睛,裂开嘴巴却没有笑意的脸,他想起城主的话,于是他低下头,不去看他们。玄同误会了,他对素还真说:“不要害怕,没有什么能伤害你!”

素还真摇摇头,这回轮到他拉着玄同往前走。

那些影子叹气了:“尊贵的客人,为什么不看看我们呢?”此起彼伏的声音似乎要追上来,但是他们并不能离开墓碑,很快都被素还真和玄同抛在身后。


“我要说对不起,”玄同说,“可是待会儿你先不要说话好吗?”

“是要给他们一个惊喜吗?”

“惊喜,”玄同重复道,微微笑了起来,“是的,是惊喜。”

素还真捂住自己的嘴巴,使劲点点头。

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白发的老人站在甬道前方,素还真记得他总是坐在礼拜堂的门前。人们叫他盲眼先知,但是素还真知道真正的先知是什么样子。

盲眼先知带着他们走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他疑惑地停下来,问:“我闻到陌生的气味,你还带了谁来了?”

素还真吓了一跳,玄同对他摇摇头,回答说:“没有什么人,那是我胸口的花在散发芬芳。”

“是这样吗?”盲眼先知继续带着他们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路,盲眼先知再次疑惑地停下来,问:“我听见陌生的声音,你还带了谁来了?”

玄同回答说:“没有什么人,那是我腰间的剑在拍击斗篷。”

“是这样吗?”盲眼先知继续带着他们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路,盲眼先知第三次回头,这一次玄同抢先开口:“我们到了。”

玄同说的没错。素还真看见甬道的尽头是一扇门。盲眼先知推开门,示意玄同走进去。在穿过两个房间后,玄同和素还真到达了一个小厅,重重的黑色纱幔后面放着一个炉子。素还真看不懂炉鼎上的花纹,可他见过这样的场景。在里,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他在时间城的大藏书馆里的书上看见过,有些地方有这样的传统,在孩子成年时举办仪式,庆祝他成年,也为他占卜将来的命运。

“那是占卜的器具,可是玄同还不到成年的时候。”素还真想。

玄同拉着他的手,向那个炉鼎走去,素还真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似乎他遗漏了什么。炉鼎沸腾着,在腾升的白气中,他看见蓝色的冰霜和红色的火焰交替出现。一道闪电劈下,一把可怕的长剑出现了,红色的剑身看起来那么恐怖,素还真大吃一惊,但是玄同一动不动。

玄同攥住素还真的手臂,他的眼睛亮得出奇,他把嘴唇贴近素还真的耳朵:“不要怕,不要怕!”他重复着。

素还真心底的不安不断扩大,他一直觉得奇怪的气味猛然间浓烈起来,一个可怕的巨大的影子从白气中浮现,它看起来像是在中央广场上的雕像,丑陋而凶恶,它伸出手,抓住了那把剑。

素还真听见盲眼先知在大笑,笑声就像在刚刚在墓塚里遇到的穿堂风。玄同的表情变得奇怪,好像悲伤,又好像愤怒,他的力气变大了,素还真想自己被抓住的手臂大概有了淤青,但是他没有喊出来。素还真想把玄同从炉鼎边拉开,这时长剑发出红光,在光中出现了一只大鸟,素还真从未见过这样的鸟,它看起来像鹰,但是比鹰更加巨大,羽毛像铁,坚硬而锋利。大鸟仰头发出嘹亮的鸣叫,它锋利的爪子勾住长剑,展开了双翼,与那个凶恶影子抢夺长剑。它带来了一场风暴,玄同抱住素还真,稳定住他摇晃的身体,然而白色的冰晶和雪花扑到素还真的脸上,就像玄同告诉过他的森狱的冬天。

玄同看上去非常痛苦,而巨鸟与凶恶黑影的争夺加剧了他的痛苦。素还真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继续把玄同拉开,还是等待那只大鸟取得胜利——斗争的两者看起来势均力敌,一时间胜负难分。

盲眼先知的笑声湮灭在风暴中。素还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他也曾在暴风雨的夜晚飞翔,天鹅们总是飞得很高,高得远离墨一样的云层,远远抛下那些狂风和暴雨。但是现在他身边没有其他人。玄同张开嘴,素还真听不到他说什么。

仿佛在回应玄同的希望,他身上发出了隐隐的红光,红光扩散,形成了一个保护圈,两人周围的风变小了一些。

“对不起。”素还真听见他说,“我说过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

“我会保护你,用我的生命。”

素还真捧住玄同的脸,把玄同的头往下拉,玄同不安地看着他。

你的视线会让他们现形于世,你的声音会让他们为人所知。

他把自己的额头抵上玄同的额头。

并不是所有好事都能去做的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能肯定自己是在染色还是拂拭灰尘呢?

绚烂的紫色光华从他身上迸发出来,仿佛一朵莲花绽放层层花瓣,他像是回到了梦中,被火焰包围的时候。

紫光与红光交汇,风暴在光中减弱,平息,消弭,变成了一阵清风。紫光包裹了巨鸟,巨鸟再次长鸣,爪子牢牢抓住了长剑,它身上爆发了红色光辉,与和紫色光辉交融在一起,仿佛玄同和素还真情形的镜像,耀眼夺目。

恶相破碎了,化作一阵轻烟,消散在空气中。

高温灼烧着素还真的灵魂,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叫起来。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抓住他的手臂,想把他从玄同身边拉开,但是玄同没有松开他。他的意识在模糊,开始没办法思考,一只手覆上他的双眼,于是他跌进了黑暗中。



尾声


……

你的来信和礼物我已经收到了,你想象不出我有多么高兴,你昏迷不醒,被时间城主怒气冲冲地带回时间城,我以为你一定已经被禁止和我往来了。

我很抱歉那天晚上的事,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可是最终却使你和来时一样离开森狱,你愿意原谅我吗?

……

你说得没错,那是一个占卜我命运的仪式,本该在我成年时举行,不知道为什么提前举行了。不,也许我知道原因……那是另一个故事了,并不让人欢喜,可是我希望有一天能告诉你。

你曾经说,时间跑得太慢,是的,它让我现在才认识你,可是它又跑得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伸手,它就溜到了地平线上,连尾巴都抓不到的,我多想说,请你停一停啊。

……


玄同放下笔,端详了一下写好的信。

从那天晚上开始,担忧,沮丧,愧疚成了玄同挥之不去的阴影。当他带着素还真走进那条密道时,他怀着小小的隐秘愿望:如果有另外的人参与了一个人的成年仪式,那么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将建立起密不可分的联系。但是他的莽撞为他的愿望付出了代价,他第一次发现,他的剑仍然不够锋利,他握剑的手也不够有力。

在素还真离开之后一个月,他收到了来自时间城的信,和信一起到来的是他一份已经很熟悉的生日礼物,还有大雪。

大雪下了两天,封闭了道路,可是玄同心中的阴霾却被驱散了。素还真完全没有责怪玄同,他问起玄同的安康,邀请玄同明年春天去做客,他告诉玄同他有一架漂亮的车子,并且得到了时间城主的允许,终于能把它从房间里拿出来……

大雪的到来让玄同充裕的时间来写回信。在这段时间里,即使再长的信也足以被写完,但是玄同发现,他收到信有多么喜悦,回信就有多么困难。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他有太多还没来得及告诉素还真的事情,如果要全部写到纸上,那将永远写不完,而有些事情,如果不当面说出来,那又将太失礼了。

也许用不着写太多。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弯腰提起装满的废纸篓,倒进了壁炉。燃烧的火焰发出温暖的光,在他心中盘旋的忧虑,喜悦,愧疚,感激,决心……最终都转化成温柔的情感,他想起在夏天时初次听到的歌声,那歌声如同云层间倾洒的阳光。

“我们分开,可是必将重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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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6 10:48 |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温暖的文字,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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