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宫。

“师兄，掌门允了我此次与你一同下山！”

“如此，便去收拾行装吧！”柳潇看着稚气未脱的师弟，心中不由得笑了笑。

这个师弟啊，明明是冲虚弟子，却与自己这紫虚真人门下首徒亲近的很。想着便摇了摇头，此次下山，就当带他四处赏玩一番吧。

“师兄，掌门不是说要我们去少林拜访玄虚大师邀他前来讲经么？你这是要去哪儿？”

“渊儿，师兄带你去个好地方。”

当时只是想着带师弟去见一见那绝世的好风光，却不知道……这一去，便是毁了师弟的一生。

“万花谷？师兄，这里是哪里？”

“随我来。”有些东西，讲出来不如亲眼见到来的震撼。

花海。

这，怕是到了仙境吧！师父常说的蓬莱大抵也是这般模样吧！青渊像是呆住了似的，挪不动半步。

柳潇看着师弟，心中窃窃一笑。

花海，还是那个花海，只是当初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当初的小师弟也被人唤做青渊道长了。柳潇不由得回想起第一次带师弟下山时的情景，心中一哂。不管怎么变，师弟还是那个师弟啊。

听闻恶贼祸乱中原，众侠士纷纷群里攻之。身为中原正派，剑气两宗即刻派出弟子前往诛杀。

而青渊，亦肩负了此项重任。

两仪四象九转归一，三才五方八卦洞玄。勤修苦练，终是派上了用场。

怎奈何，耗费功力过多，青渊也觉察到有些力不从心。

恶贼看得青渊略有松懈，竟群起围攻。

如同羊入虎口，青渊招架不住，心中陡生绝望。今日，竟是要死在这里了么？

“你没事吧？”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分明是一张清秀俊美的面孔。

这里是哪里？青渊想问，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便试着起身，这时才发现，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不在疼痛。

“别动。逞什么强？我正与你施针，过会儿你便能好受着。”青渊感到他柔弱的手指划过胸膛，心中却是送了一口气。还活着。

“此针名为亳针，乃是出自太素九针。莫怕，我们万花谷为人医者数载，我定能护你周全。”

万花谷……青渊又想起了花海，眼前这人，温柔地似是那缓缓落下的花瓣。青渊闭上了眼睛。心中漾起一道别样的涟漪。

太素九针当真名不虚传。翌日，青渊便能四处走动了。只是，那个人，去了哪儿？该不会前去采药了吧？青渊默默地想。

“你怎么起来了？”是他么？他已经回来了？

“觉得好多了便下来走走。”

“好了是么？”他笑着走了过来。却是抬手一巴掌。“疼么？”

青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

“还疼对吧？还疼的话就不要急着起来啊！”他一边笑一边伸手抚摸着青渊脸上微红的手指印。

青渊看着他的笑，心中一软。罢了，他也是为了我能早日康复。

早日康复……是啊，身子好了，就没有理由待在这儿了……青渊恍惚又看到他温柔地说，此针名为亳针，乃是出自太素九针。

养伤之时也不曾忘记每日修行。青渊盘坐着，修习纯阳宫内功心法。每当这个时候，他会默默侍弄自己的东西不予理会。青渊却觉得内息中多了一丝异样。至于究竟是什么，青渊不清楚，也没想要弄清楚，只是感觉，这样的下去就好。

待自己修习的差不多时，他停下手中的事情走了过来，默默地说道，陪我切磋一下吧。

青渊立即收住心神，只因方才他那一句话自己差点内息全乱。

原来他，也研习武学啊！青渊站起身，大步随他走了出去。

“就在这里吧！”他停下了脚步。

青渊愣了愣，花海……又一次见到了……仙鹿悠然地走来走去，对两人视如不见。

坐忘无我。破苍穹。紫气东来。

原先熟悉的招式在看到眼前人的那一刹那变成了空白。

他唇角一动，带着些邪气的笑，率先出招了。一招一式，却是直取要害。青渊心下一惊，闪避不及，加之伤未痊愈，竟是吐出一口鲜血！

他这才住手，面无表情地扶起青渊，道，再来！

青渊回望他一眼，乌黑不羁的长发随风飘扬，青渊默默定了定神，就算是真的被他杀了又何妨？这么想着，青渊觉得心里多了一丝甜蜜。

之后的日子里，青渊再也没有看见过他施用亳针。倒是愈来愈勤快地与他“切磋”。

“无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修习武学，定当心无旁骛，如若心生杂念，性命怕是难保啊！”青渊想起了师父说过的话。只是如今的自己，只要看见那人，心中便如何也平静不起来啊。即使他刀剑相向，即使他一只判官笔欲索去他的性命。

有时也会看的痴了而忘记他是要刺向自己，青渊捂着伤口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胸口没有受伤，却是疼的厉害。

这一日，他没有来，花海的花，开的绚烂。却觉得唯独少了些什么。

又一日，他还是没有来，花海的仙鹿，依然那么悠然。却觉得别扭的慌。

第三日，他还是没有来，花海的风，吹弄着花香四溢。却觉得味道不如先前。

你再不来……我的伤可就好了啊……青渊默默地念叨着。

“你可是青渊道长？”青渊抬起头，一袭黄衣，赫然是飒爽英姿的少爷装扮。

“小道正是。请问你是？”

“在下叶慕白，是岚清的好友。”

“岚清？”

“哦，就是之前救助你的那位。”

岚清……这是他的名字么？

“所为何事？”

“他……他久病不愈，前几日驾鹤西去，他托我转告你，没能医好你，很抱歉。”

青渊心头一震。

“他……本就是久病成医，为研习医术来到万花谷入谷修习……”

久病成医？判官笔挥来的时候力道那么足，实在看不出是有恶疾缠身啊！

“前几日他还曾与我切磋武艺……怎么会……”

“切磋武艺？他从未习武，怎么会与你切磋武艺？”

青渊觉得，花海的风变得喧嚣了起来。

“可是……”

“你所说的，怕是岚清的胞弟岚湙。当年因放心不下大哥而一同入谷，只是他对离经易道不感兴趣，遂修习了万花武学花间游。”那人说着，青渊的思绪却不知飞去了何方。

这么说，他，给自己施了亳针之后的第二日，便顽疾复发前去休养了？而一直以来，自己以为的那个他……并不是他……

少年走了，留下一个人的花海，一个人的思念……留下的，只剩下一个人……

离经易道，只为君一人。

他却回来了。不是岚清，是岚湙。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青渊按着刚被他打伤的手臂，轻轻地问。

似是没有料到青渊会问这个问题一样，他握了握手中的笔，不动声色地吐出两个字:“岚清。”

“好名字……”青渊站起身，定定地看着他。

“今日就如此吧……走，我帮你看看伤口。”

这是他第一次说要帮我看看伤口呢……青渊低下头，唇角微微向上翘。

“这是亳针，属太素九针。”他这么说着。青渊闭上眼睛不去看，怕这么一看，就会想起那时候。

“其实你不是岚清，你是岚湙，对不对？”青渊躺在花海中，轻轻地说。

胜利的那个人看着远方，说道:“我是岚清，不是岚湙。”

“是吗？”青渊看着还在流血的伤口，语气里也带了些自嘲。

“你不信我？”他回头盯着青渊。

“他们说……岚清死了……”青渊别过头去不看他，“说他……久病缠身，终不愈而亡……”

“世说纷纭，你却唯独不信我……”他说这话时满满的苦涩。

莫不是我错怪他了……青渊看着他如同华山的飞雪般寂寥的身影，心下不由得一紧。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而是什么？自己也说不出。

“罢了。”他就撂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啊，世说纷纭，我该信谁？

青渊独自站在花海之中，远处飘来凄美的笛声。究竟是谁，能把这曲调吹奏地如此催人泪下？

“渊儿，你果然在这儿！”

“师兄？！”青渊不曾想到，眼前这赫然是自己的师兄啊！

“渊儿，那日之后便没了你的消息，你可知师兄弟们都有多着急么？”

“师兄……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师兄宠溺地摸了摸青渊的头，“走吧，跟师兄回华山。改日备厚礼再来万花谷致谢。”

“师兄……我还不想走……”我想在这片花海，这最开始的地方，等他……

“渊儿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尚未痊愈？”

“师兄，莫要问了……”没有痊愈的，只有胸口的痛。

“你终于来了……”青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

“渊儿，这便是你要等的人？”

“是。”

“你……在等我？”那人一脸惊愕，却又是掩藏不住的惊喜。

“岚湙，我已托师兄问过了，岚清死了，我都知道的。你何苦如此……”

那人身形一震，默然地望着青渊。似是第一次见他一般。

良久。

“对，我是岚湙，岚清是我大哥。”如同卸下百斤之重，岚湙叹了口气，说不出的让人心疼。

“为何……你要假装是他……”

“为何……如若我说，全是因为你呢？”

“我……”

“你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我……即使那天陷进敌阵救你出来的人是我……”

“那日之事……我并不知情……”

“你可曾看到过，一个独自在花海里修习武艺的人？你的眼中，只有大哥。”

“当初他的那一句亳针，我已不觉沉沦……”

“那之后呢？之后的时光，陪着你的是我，不是他啊……那日，讨伐恶贼，我看到你时，你已遍体鳞伤，意识已然不清，却还挥动着剑……从那刻起，我便决定，不许任何人伤害你……”

“救命之恩，青渊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一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若我让你忘掉岚清，从此只识岚湙呢？”

“唯有此……”

“你还是不想忘掉他？你只与他一眼之缘，我们共度的算什么？”

“一眼，便是小道的一生。如若我说，我只当你是他，才舍不得还手……”

“原来与你，我一直是他的影子……”

“你何苦如此？他是你大哥……”

“我苦习太素九针，离经易道只为君一人……你却依然只恋他那一次亳针？”

“万花丛中过，只恋一朵。我不该在知道你不是他的时候还贪恋他的容颜……”

“原来，你想要的不过是这副躯壳……我说过，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因为能伤害你的只有我一个！”

商阳指。

“我不还手，因为下不去手……”

“渊儿！”看着流血不止的师弟，柳潇急从心生。

“既然如此……那就……去 死 吧……”

“也好，如此，便能去见他了……”

“住手！”柳潇终于明白，两人都不曾说笑。

微笑着，他倒下了，就像一片柔弱的花瓣，又像纯阳宫前飘过的那片雪花。

师弟……为何，你不还手……为何，你不闪避……你，是真的一心求死么……

“师兄……”

“渊儿你撑住，我去请万花谷最好的医者，谷主定会护你周全……”

“师兄，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渊儿……”

“将我……葬在……坐忘峰……我宁愿……这一生……都不曾遇见他……不曾……”

“渊儿！！！！”

你……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

泪水突然划过。你可知，那一年，我独自在花海修习，看见一个小道士，拉着他师兄的道袍问道，万花谷？这里是哪里啊？然后一脸着迷地望着花海……那时，我便想，如若令你着迷的不是花海，而是花海中的我……该多好……

你又来了，令你着迷的也不是花海了……但是，亦不是我……

岚湙，为何你是岚湙不是岚清！为何！

岚湙看着被柳潇抱在怀里的那人，突然仰天一笑，自绝身亡。

这样……我又能陪着你了……

这次，不是岚清，是岚湙，是我自己了……

青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