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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竹本无心(正文+番外,完结)BY mimi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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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 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转载自:无衣师尹论坛

原作者:mimiya(至高至明日月)

附上授权书如下:



来到苦境的第二个月,他就跟殢无伤彻底闹翻了。
在酒吧里等着素还真的时候,无衣师尹支着额头,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殢无伤是彻底靠不住了,他想,根本就不该指望这个文艺青年!什么受困于自己的眉眼,什么一身混沌,这货到底还是拿自己当即鹿的替身。无衣师尹咬着下唇,想,幸好没告诉他。
到这一天为止,他已经暗恋殢无伤有整整十年了。
无衣师尹都不知道这些年自己都是怎么过来的。以前即鹿在的时候,他想着,反正没指望了,做妹夫也好,连殢无伤和妹妹要住哪里、房间该怎么布置、隔多久去看他们一次都设计好了。后来妹妹就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人生际遇真是难以预料,以前他做梦都希望即鹿能移情别恋,把殢无伤甩了,结果事情真到眼前来,师尹只想喷出一口凌霄血——孩子是雅狄王的。
无衣师尹真不知道自己妹妹是怎么想的?杀戮碎岛是慈光之塔的死敌,死到经常陈兵边界,让弥界主和慈光子民终夜难安的死敌!他们以及火宅佛狱共享着从诗意天城流下来的一条能源管,自开天辟地就为资源问题争战不休。
即使他是师尹,是两林之主,国家栋梁,也不可能消解国人的怒火。
珥界主帮他把这事瞒了下来,然而师尹妹妹是未嫁之身这事仍旧不能解决,无衣师尹为这事找过殢无伤,殢无伤问,即鹿怎么说?
即鹿死也不嫁!!
当真的贞洁烈妇!!!
师尹嘴角抽搐,自己的这个妹子,说起来真是样样都好,就总是好错了方向。
理所当然的,能看中这样妹妹的人,脑子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打小就跟着妹妹到处跑,她说,你该去练剑,就去练了一身上乘剑法的青年说,即鹿不嫁,我就不娶。
无衣师尹忍着想往他脑子里灌开水的冲动,陪着笑道,你看,你暗恋即鹿也暗恋这么多年了,她对你也不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不然怎会让我救你呢?你们能在一起,不仅解决了即鹿的问题,对你,也是一偿夙愿,你就当帮我这个忙,当初出渎生暗地的恩情,就此一笔勾销,如何?
殢无伤靠着墙头坐着,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你来找我,说明即鹿那边已经劝不动了,不是吗?如果我答应了即鹿不肯,你要怎么办呢?
无衣师尹哑然。
殢无伤这时才转头来,手里拿着一根草,指着他说,明明说的是即鹿的终生大事,却像谈生意一样,摆出条件劝说,这种态度,无非是利益所诱,你嘴角沁着暖笑,目光却闪烁,说道即鹿时,明明不想看我,却硬生生强迫自己转回视线,刻意直视我的视线。无衣师尹,你不想来寂井浮廊,就不要来吧,即鹿之事,她有意,自然会来找我。
说完,殢无伤跳下墙头,转身衣袂带起流风回雪,映衬他挺拔的背影,整个人就如一把凌厉的剑。
无衣师尹看他默默走远,心中如同每次来寂井浮廊一样,郁卒、火大。

这一次殢无伤不杀玉辞心的理由,就跟他不娶即鹿的理由一样,让师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唯一能明白殢无伤做的事,就是上次跟着他一起去围杀雅狄王,把那个乱勾引别人妹妹的老混蛋丢进了监狱。
当然,这就更不能解释他不杀玉辞心的缘故了。
玉辞心是戟武王,杀戮碎岛的统治者,雅狄王的继任,出乎道义,她该为雅狄王报仇。
虽然她因为自己联合玄觉爆出与慈光之塔剑之初的恋情,被王树殿及民众赶下了台,不再是戟武王。
无衣师尹心有戚戚——可见两境人民积怨之深,幸好当初妹妹与雅狄王之事没有被捅出去!!!家有未婚生子的女子,固然对他仕途有影响,但毕竟影响还不大。
只是什么前途景愿,到头来都是镜花水月,他毕竟还是为剑之初是自己外甥这件事,而被赶出了慈光之塔。
离开之前,珥界主找他好好谈了一谈,无非是要以大局为重、慈光安危系乎一身之类之类。
师尹平时说惯了这些话,现在听别人对他说,倒是新鲜得很。他看着弥界主按着他的手,恋恋不舍的,可是说松开时,也很快松开了。就加了一句话,界主,既然事情已经做了,不如做绝。
他拿出一张图来,是能源管的接口图纸,他说,诗意天城的能源快耗完了,我们自己都顾不上,还管下面干什么。
这时的杀戮碎岛已经内乱得一塌糊涂,火宅的王遭了暗算,继任的魔王子整个一混世魔王,根本不可能理会火宅的死活。
珥界主笑眯眯的,拍着他的手,说,不愧是师尹、不愧是我挑中的两林之主。
师尹面上还笑着,心中一片灰烬。

“等急了吧?”素还真从人群中挤过来,几个看到他脸的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苦境跟四祺界不同,说起来也是有国家有领导,实际上地方太大谁也不鸟他们,遇上侵略战乱,自会有武林人士跳出来挑起匡扶大道的担子,这事一般是素还真或者一页书挑头,三教跟着帮衬,除了打仗,一页书一般在云渡山不出来,所以苦境基本是素还真说了算。
素还真这个人的领导风格,简单来说就是无为而治,随遇而安,对谁都礼让三分,只要不闹事,哪个势力来苦境住都没问题,反正地方大,到处都是空的,修行人偶尔拔起一座山到天上也没啥影响——这在资源紧缺的四祺界简直不可想象!!
这种领导风格,素还真的为人也不消说,不管是天下大乱还是家庭纠纷,只要找他,他保证都能泡上一壶茶,极有耐心地听人说下去,时不时提两句建议,一脸的用心良苦,连师尹都要被他感动了。
“没有。”他拉开椅子,让素还真坐下,“怎么样,叶小钗好些了吗?”
“医生说慢慢在恢复知觉了,托贤弟的福。”
素还真之前同叶小钗到慈光疗养时,师尹巴结得很好,两人结了拜把子兄弟。
“那兄长为何还愁眉不展?”
“唉……”素还真唉了一会,“师尹,你是做老师的,也许看得多了,叶小钗有个……”
听着他唠唠叨叨年轻人早恋的问题,无衣师尹心中如万匹草泥马呼啸过境,尼玛早恋算个毛线啊!老子外甥就要让老子升级成爷爷辈了有木有啊!!!
听到玉辞心怀孕这档子事,早就被即鹿折磨过一道的无衣师尹心中只有一句话:虎父无犬子!

几壶茶灌下去,跟素还真谈好了代替他去见玉辞心的事后,师尹告辞了。
出租车上,无衣师尹怎么想素还真的话,怎么不对劲,怎么听都有所保留。他咬着指甲想,素还真不愧是苦境第一人,事事留有退路,看来绑上他还不够安全,虽说两人结拜了兄弟,但素还真的各种弟弟加起来恐怕有一打,这个背书不够可信。
“先生,您到了。”出租车司机提醒道。
无衣师尹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竹子,下定决心,“到这个地址去。”

进门时,电视开着,殢无伤却没看,窝在客厅里的一个角落里,手里照旧捧着块石头,对无衣师尹的到来毫无反应。
无衣师尹进来时,他是沉默的,但是照他对殢无伤的了解,之前这人一定对着那石头念叨了能有半个多小时。
无衣师尹怀疑他是不是把话都对着石头都讲完了,所以才跟自己无话可说。
他从冰箱里取了瓶水,拧开盖子,走到沙发前坐下,“我去找素还真了。”他陆陆续续把事情跟殢无伤讲完。
这期间,殢无伤一句话也没说。
师尹闷得受不了,走到他前面蹲下,“你现在怎么这样?以前你话少,也不至于对我一句话也不说的。”
坐在地板上的青年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拉下他的颈项,吻了上去。
师尹静静让他吻着,黑夜中这人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像一对黑宝石。
殢无伤最喜欢看人眼睛,看着看着就分析出一大堆东西。这都是小时候在渎生暗地给逼出来的。
渎生暗地是慈光之塔的禁地,慈光之人很少去那个地方,它是一间疗养院。隔离传染病的疗养院。
殢无伤所在的族群叫做剑族,习武习剑的基因超强,大概是为了平衡,族人普遍都患有罕见的遗传病,而且具传染性,代代活不过二十九,慈光之塔统治者为了安全,将历代剑族人囚禁在渎生暗地,到了殢无伤这一代,他刚学会说话,父母亲就都亡故了,整个剑族,只剩下殢无伤一个人。
殢无伤独自在渎生暗地长到十岁,要不是即鹿,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存在。
那一年即鹿十二岁,她比师尹要活泼得多,独自一个人来禁地冒险。
在遇上殢无伤前,她和所有人一样,以为剑族已经灭绝了。
后来殢无伤形容即鹿是一只白蝶,翩然而来,停留在自己掌心,让他错觉了这世间的温度。
每次听到这形容,无衣师尹都黑线得要死,即鹿那姑娘小时候野得跟一只猴子无异,只有殢无伤这种人才会觉得她是只白蝶。
野归野,即鹿长得还是对得起这形容的——说到底,还是出于妒忌。
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东西是无衣师尹想要而得不到的,即使有什么是即鹿有而他没有的,也全是他不想要让给妹妹的。只有殢无伤例外。
他要等着即鹿变心、怀着别人的孩子,才能更靠近这个人,更要等到即鹿死,才有可能得到他,然而这可能性,低得让无衣师尹心灰。
殢无伤是他从渎生暗地救出来的,当时他已经十六岁,即鹿来央告他后,无衣随便编了个理由到警察局实习了几天,搞了一张假出生证明出来,解决了殢无伤的身份问题,彻底脱离了苦海。
那天他笑嘻嘻地把证明给妹妹,很得意自己的手段。
即鹿欢喜地跳起来,拉着他的手,带他去渎生暗地。
在渎生暗地,即鹿不知道殢无伤出门,跑进去喊人。
倒是打猎刚回来的殢无伤突兀地看到一人。
无衣师尹穿着紫色袍子,孤单单站在树林里,月光透过密林照拂到他脸上,似乎比照拂到别处温柔。

殢无伤放开了他,无衣没有动,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是战是和,他总想要一个结果,僵持不下,空耗时间,他没有时间可以耗。
殢无伤推开他,推他到灯光下——无衣眉目一派温良淑德,黑中泛紫的眸子如密林湖泊,深不见底。
“说主题。”他走到桌边坐下,墨剑靠在他的身边,滋滋冒着血一样的液体。
师尹最爱的一个学生死在这柄剑下。
“我来找你……不一定就非要有什么目的吧?”师尹皱着眉,在他身边坐下,“找你喝酒不行吗?”他递过去竹叶做的杯子——只有慈光之塔才有这样的杯子。
“脱出了樊笼,仍被旧枝羁绊的鸟儿,飞不远,飞不高,也不会飞得很久。”饮下一叶酒,殢无伤凑到他身边说道,“无羁的羽翅,方能不坠青云,纵使有东君相助,飘絮总归要零落尘土中。”
无衣师尹握着杯子的手开始发抖,“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气我?”

无衣师尹早就明了,殢无伤只有对他是这种态度。
他很无奈地跟素还真抱怨过,这位无伤小哥只负责他的肉体不受伤害,对他的心灵不闻不问。
素还真那时正为了叶小钗的事焦头烂额,一不小心说了句真话:“怎么会呢?他不是一直在摧残你的心灵吗?”
他不知道殢无伤第一眼见他是什么印象,那时在渎生暗地,白衣白发少年的出现把他吓了一跳。
殢无伤从树林阴影中突然闯出来的身影,像一头野兽,带着嗜血的欲望,而他的脸,纤秀细致,如同白的玉石,冷冰冰的看着自己。
“想来你就是剑族唯一传人,幸会。”无衣师尹微笑道。
“幸会?”少年偏过头,又看了他一眼,手指轻点无衣鼻尖,“你的眼不是这样说的。”
“哦?”这孩子比他矮二十多公分,全身气势却压得无衣师尹冷汗直冒,“那我的眼,是怎么说的呢?”他微微转过身去,佯笑道,不敢直视少年凌厉的视线。
少年收回手指,“你嘴角噙着暖笑,眼底却冰冷,如净水中黑石,你看我时,眼波微澜,转瞬间眸心又不动,是掩饰自己的心绪。瓶中水也能掀起浩浪,水中石却是无所转移。”他说道,“即鹿说你们不像,果真不像。”
无衣师尹没想到自己救了这么一个小孩,心中很有几分惊骇,不便露出,咳了一声,“即鹿进去找你去了,我们进去吧,免得她着急。”
少年立在门前,“她找不到,自然会出来。”他又淡淡看了无衣师尹一眼,“是你心急。”

殢无伤握着杯子,似冷笑了一声。俯身近来,凝视着无衣的双眼。
师尹向后退了一步,警戒的,“你又看出什么?无伤大侠,我们在外坐吃山空,总有一天你要被生计所迫上街给人看相去的,你把话省到那时候再说好么?”
殢无伤把他想遮住眼的袖子拉下来,再把整个人抱到桌上去。
背部挨到冰冷的木质时,无衣呻吟了一声,天花板灯光太亮,刺痛了他的眼睛。
殢无伤俯身上来遮住了光线,“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谁说的?”师尹放下袖子,“你又不是我包的二奶。”
“不错,”殢无伤摸着他玉石般的面颊,“你只是在偿还欠我的债务。”

第一次上床时,师尹找的就是这个由头。
“即鹿辜负了你,依现今的局势,你我还不能找雅狄王算账,万一杀戮碎岛把事情捅出来,倒霉的还是我和即鹿,为今之计,只有你我联手,合纵连横,觑破绽重挫雅狄王,使之权势倾倒,影响力降低,即鹿和她的孩子才能安稳地活下去。我需要你的帮助,但你我之间毫无牵连,加上即鹿反背,我不能相信你的忠诚度,除非你我互有把柄在手,方能得到彼此的信任。慈光之塔素来保守,我的性取向传出,即使不受私刑也会声名扫地、前途尽毁,要不是为即鹿,我也不会向你透露此事,你如果能答应,固然一石二鸟,如果不能接受,也请看在即鹿的面子上不要说出去。”
瞎话扯得无衣师尹自己都想找个洞钻进去,凭借一股“得不到心也要得到人”的顽固厚着脸皮死撑下去。
殢无伤就说了一个字,“好。”开始脱衣服。
完事后,无衣师尹躺在床上开始无止尽的后悔。
从这小子开始脱他衣服起,无衣师尹就感到不对头,殢无伤吻他的时间太长,撩动他长发的手指太温柔,他皱眉时,停下得太迅速。
就算不是惯经风月,也是惯看风月的无衣师尹能确定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殢无伤下床去洗澡的时候,无衣抱头在床上思考良久。
现在只能干一件事来挽回面子了。
他迅速从公文包里翻出一沓钞票,找了个信封写上“渡夜资”三字压在枕头下,仓皇而逃。
第二天见到他,殢无伤倚门而立,等他处理完大小事务,慢悠悠开口:“不必替雅狄王付账。”说完就走,毫无平日拖沓文艺的风格。
师尹转了好几个弯才想明白话中含义,很想掀个桌来表达愤怒——无奈撒手对师座一片痴心,格外实在,定做的上好梨花木办公桌太过沉重,只好作罢。

“你知道,瓶中的石头,要怎样才能取出吗?”一边吻着,殢无伤说道。
无衣师尹一震,险些从桌上掉下去,殢无伤按住他,白发披散下来,无衣看不到他的表情,似乎是笑着的。
他想,这人真恶劣!
在性事上,殢无伤对他不算温柔,也谈不上残虐,至少比他想象的要好多了。
任凭对方将他双腿撑开,环绕在腰间,非常暧昧地贴合着他的身体,无衣索性把手也搭上去,那人的呼吸在背上灼烫了肌肤,无衣师尹不想他看到自己的眼睛。
被他摇晃着腰部的时候,无衣突然问了一句,“我跟即鹿、是不是有点像吗?”
殢无伤的动作停住了,又继续卖力地律动着,“对,你们像极了。”
他突然转过头来,吻着无衣师尹的双眼,抱着他的手指有剑茧,在背后用力揽紧了,他觉得这很像人哭的时候用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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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清晨,无衣师尹是在床上醒来的——对方总是比他坚持得久,也比他醒来得早。殢无伤坐在床头看着他,身上像昨天一样什么也没穿。
不过手中拿着一杯咖啡,见他醒了,“给。”
无衣师尹啜饮了一口,皱眉,“我不爱喝这玩意。”
殢无伤将杯子拿回,起身下床。
“等等等等,“师尹把咖啡杯抢回来,”我是说以后别再费这份心了,早上我只想喝点稀饭。”说着,他小口小口把黑褐色的液体喝光了。
殢无伤拿了空杯子去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无衣觉得他挺开心的。
慢腾腾的从床上爬起来,去冲个澡,再翻出今天要穿的衣服。
无衣师尹一向注重外表,即使在苦境,他不再是身居高位的教育部官员也一样。
把该忙的事忙完了,终于有时间在书房坐下,焚香作画。
殢无伤收拾好厨房,过来看他一眼,说,“邻居会去投诉你吸毒。”
无衣师尹瞪他一眼,慢慢烤着调羹上的香料,“无知。”

差不多吃晚饭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殢无伤又神出鬼没的冒了出来,递给他帽子和外套,“我们出去吃。”
无衣师尹无语地接受了。这个人有时候会心血来潮,好几次他看到殢无伤在人家举行葬礼的地方呆着,他去问是不是认识的人过世了,殢无伤就摇头。
餐馆是殢无伤选的,还算有水准,比自己徒弟强多了,每次叫他订餐馆,撒手永远只选贵的,不选对的。
餐馆是专为情侣设计,无衣师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吃饭,有些不适应——他吃的最多的饭是谢师宴,其次是各类外交宴会。餐馆设计得很温馨、小巧,靠窗的座位是一排秋千,上面盘着真的藤蔓,开着点点紫花,可爱极了。
殢无伤拉他过去坐的时候,他死活不想去,结果就被拖着过去了——文人的力气实在不够大!
无衣师尹一头一脸的黑线,同一排坐这种椅子的,全是少年少女,显得他俩特别突兀,殢无伤倒是半点没觉得不妥,“吃什么?”
无衣师尹很想把他拉过去坐里间的小沙发,“这里会不会光线太亮?”
窗帘“歘”的拉上了,“点餐吧。”
也好,师尹安慰自己,至少外面看不到了。“一个水果沙拉……”
“舅舅?”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害本来就坐的摇摇晃晃的师尹差点倒头栽,剑之初眼疾手快把人扶好,“舅舅你怎么在这里?”
很茫然无措地看着少年人清澈的眼睛,“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殢无伤倒是像才看到他一样,“即鹿的孩子?”
无衣师尹一直没让殢无伤见过剑之初——出于情感上的考虑,以及伦理上的。
结果这餐饭就变成三人到包间吃的家庭套餐。
回去的路上,殢无伤梦游似的,师尹忍不住问,“你见了剑之初,觉得怎么样?”
殢无伤在马路牙子上走着,“很像即鹿。”
当然像即鹿,师尹想,一餐饭你说了无数遍了。整个晚上的对话基本上是剑之初向师尹倾诉他对玉辞心的思念之情,师尹各种表示不知道戟武王的下落,殢无伤神游天外地发表了三次“你和你妈妈很像”的散文式描述。
师尹冷笑了一声,“我看他更像雅狄王。”
不想殢无伤还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雅狄王和即鹿,本就是一类人。”
师尹愤怒了,“那他还抛弃了即鹿。”
殢无伤回头看他,“可能你说的不对。”
师尹火更大了,“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殢无伤,至少我对你没有隐瞒过。”
青年抬头看看月亮,“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话,是不相信你的感觉。”
师尹低下头,一声不响地往前走,殢无伤远远拉在后面。

在苦境被玉辞心追得到处跑的这段日子里,师尹时不时考虑一下在床上讨好殢无伤以加强两人间岌岌可危的感情联系这个馊主意。
最终还是放弃了,不仅是有失师尹格调的问题,更多的是,这个办法太不可能奏效了。
殢无伤今年生理年龄已经到了二十九,内心还像十二岁少女一样纯白无暇。
从他时不时给即鹿烧盆纸钱,并捎带给她的活人哥哥一两张这事上就能看出来。
对于文艺青年而言,最好的爱恋对象莫过于性情澄澈如水,外表柔弱动人,对爱情忠贞不二的无暇少女,实在不行,少男也凑合了,而师尹已然“一身混沌,令人掩目”,只好发展为奸情对象。
师尹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憋屈!

在慈光之塔,一般学生到了十八岁,就得参加国考,考试的分数决定了以后上秀士林还是贫士林,国考由当时的师尹主持。无衣师尹去参加的那次,主考官是后来的珥界主,也是他的恩师。
那时候,枫岫主人与无衣常年盘踞在慈光之塔成绩榜单的一二名,难分高下。他十七岁那年,珥界主来找他,问他想不想参加特招考试,提前入林。无衣想了想,珥界主又说,你和枫岫同年的,一直不分高下,早一年入秀士林,即使名次低了,但说出去也好听些。
无衣心里动了动,仍是不做声。
珥界主就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说,为师在慈光之塔最高之处时,希望站在身边的人是你。
无衣只觉得一阵目眩神迷,整个人像要晕过去。他捉着恩师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珥界主坐在轮椅上,微微笑着看他,又慈爱,又尊贵的样子。无衣那时整个心都向着他,并不觉得他老、残废,只觉得是向着阳光的,那光线略微在他身上一扫,他整个人就都暖洋洋了。
激动完了,定了定神,无衣很大很黑的瞳仁转了转,又问,“老师,我明年的课还没学完呢,人家纵使不如我的,到底长我一岁,要是考砸了,学生可没脸见人,更没脸见您。”他撒娇似的坐到珥界主身边。
珥界主递给他一张纸条,又拍了拍他的手。
到了发榜的那天,无衣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的,把即鹿吓坏了,死拉硬拽把枫岫主人拖到家里。
枫岫在无衣卧室外听了半天,摇着扇子说,“这事,我不行,他不见我的面,只是哭,要是见了我的面,恐怕要自杀,即鹿小姐,你得找个旁的人来劝。”
即鹿急了,一时口误,“他除了你这个猪朋狗友,就没有旁的人了,爸爸妈妈又不在,你叫我去找谁来劝?你们老师呢?”
枫岫扇子摇的幅度更大了,“那就更不成了……”他叹着气,跟即鹿解释了这是怎么回事。国士林里,谁谁谁的儿子和谁谁谁谁的儿子都想提前考试,无衣和枫岫的恩师答应了,但是那两个,都是人尽皆知的废物,要是他们考上了,其他的学生反倒没考上,岂不是笑话?于是恩师就来找无衣。
“我一听说特招就知道怎么回事,没想到无衣这么相信他。”枫岫摇着扇子叹气道。

枫岫把话说完的时候,殢无伤正好到家。
他放下墨剑,看了一眼无衣的房门,又看了一眼即鹿,意思是:怎么回事?
即鹿拉着他的手,把枫岫讲给她听的,转述给殢无伤听。
殢无伤头也不回地下厨房做饭,“活该!”他说。

枫岫很无奈地在即鹿的威逼利诱、拳打脚踢下进了无衣的房间。妈的,他理直气壮地想,老子又不是他男朋友,为什么要来干这事?
无衣的房间里一片昏暗。好在他这么个人,生气起来也维持着道貌岸然的本色,并没有乱摔乱打东西,屋子里那些精致华美的饰品还完好无缺的陈设着,只有床上的枕头都被他掀到地上去了,被子上隆起好大一团,伤了心的无衣像只蜗牛一样团在里面,听见他进门,被子缝隙处露出两只黑紫色的眼睛。
枫岫格外温柔地去掀无衣的被子。
没掀开。
枫岫只好跪坐在他床边,春风化雨地跟他说,“恩师也来找了我的,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那两只眼睛还是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枫岫又劝,“你不过就是陪太子读了一回书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明年再来嘛。”
无衣还是没说话。
枫岫很无奈,“难道你就不知道师尹是个混账,卖了咱俩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那双眼睛终于起了变化,盈盈流下泪来。看得枫岫心中格外别扭,几乎要落荒而逃。


晚饭时,即鹿生拉硬拽留住了枫岫,同时吩咐殢无伤把无衣叫出来吃饭。
枫岫在门口与即鹿的手作生死搏斗的时候,殢无伤进了无衣的房,来到他的床前,双手一抬,轻轻连人带床从原来的位置移动了二十公分,然后问,“你是自己出去,还是要我动手?”
无衣在被子里抹了把脸,伸出头来说,“你先出去,我收拾一下就出来。”
殢无伤依言出去,还很体贴地把房门关上。
枫岫这个时候正在和即鹿硬要他坐的椅子作斗争。他很绝望地想,无衣你个战斗力不足五的家伙,养只妹夫防身也就算了,为什么妹子的属性也全都加成狂战士啊啊啊啊啊啊!!
无衣此时从房间里出来,客厅里三双眼睛全盯在他身上。五分钟内他已经洗好脸,梳好头,换上了平时无异的全套衣服,温文尔雅地冲他们笑,墨紫色的眼睛下有一点红。
“枫岫你在这里吃饭啊?也不知道饭菜合不合你胃口,”他走到餐桌前坐下,客客气气地说,舀了碗汤到面前,“方才一时失态,叫你见笑了。”说着,声音低低地哑下去。
枫岫奸笑了两声,道,“别以为你现在装可怜就有用。”他从善如流地坐下,拈起筷子,“等你缓过来,我准备列张日程表,有计划地嘲笑你五十年。”
无衣笑起来,“难得见我这么伤心,你就不能让我高兴一下吗?”
枫岫笑嘻嘻地回答道,“哎呀无衣你刚才真是我见犹怜呢……”
即鹿坐在桌子边,很开心地看哥哥的狐朋狗友调戏哥哥,觉得终于恢复了常态,真好呀!很满足地低下头扒饭。

吃过晚饭,枫岫告辞了,即鹿哼着歌去洗澡。
无衣在厨房里洗着碗,有只手在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他转过头,是殢无伤。
这一年,他长高了些,但还是不够与无衣平视。
无衣把手在毛巾上擦了擦,弯下腰,和蔼可亲地问道,“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他心里怕殢无伤提考试的事,打算被问起来的话,胡乱敷衍过去。
殢无伤冰凉的手在他眼角擦了一下,“为什么不停下来呢?”
无衣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他好像又回到了第一天看到殢无伤的那个夜晚,月光下少年的脸,他的声音让无衣害怕。这不像是考试前紧张地害怕,也不是面对危险时恐惧的害怕,甚至也不像被某些人出卖、抛弃时候的害怕,他害怕这个声音,就像害怕面对自己的心。
殢无伤受惊般收回了自己的手,他转过头,走了几步,看到无衣仍站在原地,低低说了一句,“跟我来。”

无衣就跟着他走了。        
他的家安在山下的一个小镇上,无衣从来也没到山上去玩过,想想也知道,他一天到晚关在学校里读书,放假了还要到恩师家接受培优,哪儿有时间到处跑,况且无衣也不喜欢到处跑。
因此,这人的体力悲剧得要命,还没到半山腰,殢无伤走三步,无衣就要停下来歇两步,要是平时,他早就各种借口找出来要回家去了,只是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宁愿这样累。
汗水从他的眉毛间滑下来,湿湿的、咸咸的,身体累的时候,脑子就渐渐空下来。
离山顶只差几步路的时候,无衣已经累得虚脱了。
殢无伤几乎是半抱着把他带上去。
无衣两股战战、小心翼翼又无比渴望地看着山下的风景,山下灯火星星点点,头顶苍穹繁星点点,这样热闹的星空与这样喧嚣的人间一样,都是寂静无声的,像一个坏了的八音盒,只有色彩斑斓。
无衣只能听见山间的风声、草叶摇曳声,还有身后人细微、绵长的呼吸声。
清凉夜风中,那个人告诉他要考试的事、考试题目和那个人写给他的不一样的事,好像都可以被抛到脑后去了,对于天地而言人的渺小,对于山石而言人的短暂,他就这样静静看着,仿佛发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
他非常兴奋地看了一眼抱着他的人,那双手好像知道他心中的害怕一样紧紧扣在腰上。
无衣觉得心里好过多了。
夜色中,殢无伤看他的眼神也柔和许多,没有平日的嘲讽讥弄,“你怎么突然想起带我来这儿?”他问。
殢无伤俊秀细致的眉目是一幅画,“我以前带即鹿来。”
无衣脸上还是笑着的,心中却是狼狈不堪。

回到家后,无衣师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定主意不管下次殢无伤是文劝、还是武劝,他都再也不跟着他出去了!
正在他打算把自己闷死在被子里的时候,殢无伤笃笃敲了两下门。
无衣抱着枕头,一声不吭。
门外传来殢无伤的声音,“你回去吧。”
门外另一个明显厚颜的声音响起,“小哥,你不问一句?我和他这么多年老朋友,他不至于不见我吧?”接着,那个人来到房门前,大声拍着门板,“无衣、无衣,我知道你没脸见我,放心吧,在下已经不再怪你了,你出来啊……”
无衣继续把自己闷死在枕头上的大业。

在外面扰民的枫岫被殢无伤拉开了,“昔日落下的雨之精魂,今日落下的雨之精魂并无不同,从前未消融成水,今日也不会消融,枫岫主人,你之热度不够,放弃吧!”
枫岫主人被这久违的文艺腔雷得虎躯倒退两步,摇着扇子问后面两人,“你们谁能听懂他说的意思吗?反正我没听懂。”
拂樱斋主“哈”了一声,抓着小免的耳朵摸了两把,“堂堂著名禁书作家楔子大人都听不懂,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又怎么能听得懂呢?你说是吧,小免?”
小姑娘把搭到眼前的耳朵往后一甩,细声细气地答道,“是啊,枫岫阿叔你这么厉害都不知道,我们斋主这种水平又怎么会知道呢?”
“你!”拂樱被这只吃里扒外的兔崽子气了个咧蹶,拇指食指用力掐住了她的耳朵,“究竟谁才是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乱花钱的主人?你怎么尽胳膊肘朝外拐?”
小免吃痛,哭得嘤嘤的,直往笑得跟喝了蜜似的的枫岫怀里钻。
他们正闹着,身后的大门突然洞开,无衣师尹穿得整整齐齐,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一把抓住枫岫的扇子,“好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还没等枫岫惊吓完,无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一把捞住了拂樱斋主的双手,上下摇晃,“早闻火宅佛狱凯旋侯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玉树临风,”紧接着笑得一脸温柔可亲,对着刚及他腰的小免,“这位就是令嫒吧?长得真是玉雪可爱,颇有令尊之风。”随手掏出一只玉雕兔子塞到小手里,“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匆忙之间没来得及准备见面礼,就当做伯父的一点心意吧。”
枫岫一边腹诽这家伙在这种时候还顾得上占便宜,一边把拂樱连同小兔子拖开,打着哈哈,“面也见了,旧也叙了,无衣看来你好得很我就不打扰了再见,改日请你吃饭,”转头低声道,“小免快把东西放下,你收他一只兔子他能把咱们家连窝端了。”
拂樱疑惑地看过去,那人在白衣剑客身边笑得春光明媚,生生能闪瞎他一双兔眼。

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虽然拂樱从小到大受着“慈光之塔的人都是道貌岸然表面圣洁内心肮脏坑人不眨眼卖人不皱眉奸诈狡猾的老狐狸”的教育,但事实上,从他当上凯旋侯不久,就被咒世主打着“间谍人员不足要为侵略苦境做好准备工作”的招牌扔到苦境搞无间道,因此没有跟慈光之塔师尹打交道的经验,而从他唯一一个深交过的慈光之塔高层官员来看,如果慈光之塔里都是枫岫主人这样的货,他倒是能对杀戮碎岛的覆灭报以同情了。
眼前的这个师尹,要是十一个月前遇到他,现在两人已经开打了,不过自从他从火宅的监狱里逃出来——这还要多亏了越狱专家枫岫,拂樱心里就很明白,现在摆在他复国强国梦想前面的阻碍,不是已经损失一半人口的杀戮碎岛,也不是被珥界主丢出来当炮灰的无衣师尹,而是他们那个正宗继承人。
因此,他能够对着眼前人微微一笑,“不知师尹大人有何见教呢?”
无衣笑成了一朵花,“在战无不胜凯旋侯面前,怎敢自夸?无衣不过有一物,想让凯旋侯一观。”
“慈光之塔师尹所有的,想必非凡了?”
无衣低头闻了闻香斗,“野人献曝而已,正是刚才给令嫒的见面礼。”
拂樱把小免的手掌打开一看,变了脸色,“燃晶?”
枫岫听着,心中一片悲凉,晚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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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17:58 | 显示全部楼层
出了门,枫岫握紧了拂樱的手,“你千万别听他的,现下火宅不论怎的悲惨,总还是苟延残喘着,要是你听了他的话,火宅就连根毛都剩不下了。”
拂樱奇怪道,“你不是他的老相好吗?怎么说这样的话?”
“正是因为……”枫岫以扇掩面,“啊、不对,无衣师尹这个人,除了珥界主之外,连即鹿、殢无伤,都最好别听他的话。”枫岫眼中一黯,“他心里想的,跟做的,全不是一回事,甚至,他心中想的,跟他自己都不是一回事。你不懂,无衣就像他养的竹子,皮厚空心,所以要格外的旁生枝节。”他想着,自己也曾是这人的枝节,年纪大了,就慢慢的从他身上脱落了。

晚饭时,无衣师尹特别开心地帮着摆碗筷,摆好了再说,“我今晚有事,你一个人吃吧,不用等我回来。”说着,拿起大衣走了。留下殢无伤一个人愣在餐桌前。
无衣师尹怀着能死里逃生的希望,特别心潮澎湃地走在去薄情馆的路上,他想,这下,馆主不拉他一把真的可不行了!
他是这么想的,拂樱斋主反正要打魔王子,慕容情跟魔王子有不共戴天之仇,简直一双两好,天作之合!

这几天,殢无伤一直沉默着看这人在家里出出进进,面含春色,兴致盎然,对自己这么一个捧着石头的大活人视而不见,心里分外落寞。
无衣师尹这人失意起来,在殢无伤眼中才分外可爱,分外想抱着他去做些符合他文艺性情的事。
只是这样的无衣师尹,总是维持不了多久。
当初珥界主为了讨好上司把他卖了的那个暑假,殢无伤过得特别开心。
无衣连跟枫岫出去鬼混的兴趣都消失了,一个暑假都没有去补课、夏令营、参加学习小组活动,整天蔫搭搭地捧着个水壶在家里浇竹子,连即鹿一天到晚不归家都没注意到。
殢无伤每天把一日三餐做好,放在他休息时坐的小板凳上,自己再拖着长长的剑,到半山腰的武道馆去上课。
从他上课的那个窗口,可以看到无衣家的院子,还有坐在院子里,一个人抱着水壶郁闷的无衣。
这种开心的日子持续到无衣发现即鹿在跟谁鬼混为止。

然后无衣就再也没让他开心过。
殢无伤总是记得那时他抽风的样子,每一次从他的师尹那里回来,他的脸色就变得更坏,而且脾气更加暴躁。
那时候还小的殢无伤就在想,这个人怎么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
他的师尹来家访的第二天,无衣把即鹿给他做的一桌子菜都掀了。
兄妹两个人隔着一地的四季豆炒肉、醋溜白菜、竹笋千张冷冷对视着。
饭后,即鹿说,我哥要撵我走了。
殢无伤捡豆荚的手顿了一下,说,不会,这是你第一次下厨,他现在恐怕正在后悔呢。
即鹿轻笑了一声。
这时无衣把房门推开了,手里提着一只箱子,惨白着脸望着他们。
殢无伤从地上站起来,他想,这个人真是会让自己失望。

殢无伤拎着箱子跟着即鹿走了很久,月光非常亮的照着两人。
他看着身边跟自己一般高的女孩,满脸的泪痕,非常之可怜。
那个样子,简直跟无衣一点都不像!
即鹿伸出手说,我来吧。
殢无伤把箱子藏到身后,不重。
即鹿非常惨淡的笑了一下,我知道不重,但从现在起,要学着习惯了。
殢无伤还是没有把箱子给她,但第二天从旅馆里醒来时,即鹿已经连人带箱子一起不见了。

在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人后,殢无伤一个人在寂井浮廊盖了间房子。
他琢磨着,整个慈光之塔,只有雪还有一点竹花的样子。

又过了几年,有一天殢无伤打猎回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立了一个人,紫色的袍子,梳着很高的马尾,发后坠着金色的饰品。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离开时,那个人回了头。凝睇流眄间,黑紫色的眸子在雪中望过来,五年岁月仿佛都不具意义。
这个时候殢无伤已经跟他一般高了。
无衣欢快地迎上来,在一番例行让他不耐烦的寒暄后,无衣说,你也有十六岁了,都到法定年龄了,想不想成个家?

从素还真家里出来的时候,无衣师尹的心情特别的好。跟素还真谈条件,总是特别让人痛快的一件事,因为素贤人总是不怎么怕吃亏,即使魔王子对苦境的压力不如戟武王那么大,大哥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从大哥家一路晃到拂樱斋,看到一开门见到自己就脸色大变的昔日好友,无衣内心特别快乐。
“枫岫,好久不见啊,令在下甚为想念啊!”怡然自得地弯了下腰,对方一脸要吐的表情,见好就收地直起身来,“不知尊夫人可在家,在下有一事相商。”
枫岫主人爽快地说,“不在,回见。”随手就要把门关上,已是慢了一步,无衣师尹压着他的手肘进了客厅。
这时拂樱斋主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枫岫,谁来了?”
一袭粉白睡衣的前凯旋侯从女儿卧室走了出来,脚下还蹬着胡萝卜造型的拖鞋,手里拿着的是儿童图书,看得无衣心脏瞬间停了几秒,好友,你这日子过得……忒温馨居家了啊,简直可以上妇幼杂志了有木有!!
枫岫一脸生无可恋,很想直接把无衣丢到火星上去。
“我去泡茶,你们聊。”看到同居人的表情,枫岫就知道大势已去,干脆丢下这两个打算相谈甚欢,合作愉快的蛇鼠,一边躲清静去。
“好……”拂樱斋主以看复国希望的眼神闪闪发光地看着无衣师尹,一时没有留意到同居人的语病,“诶,等等,你知道茶叶在哪儿吗?”
转头一看,对方果然在厨房一脸无辜地等着自己,身前的两只塑料杯中倒满了开水。
拂樱斋主只好抓狂地过去打开冰箱。
在此期间,无衣师尹一直以一种目睹隔壁新婚夫妇甜蜜生活的眼神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枫岫浑身发毛。

在无衣师尹还不是师尹的日子里,枫岫曾经跟他鬼混在一起。
他没有殢无伤那么难搞,无衣求了他三年,他都不肯娶即鹿。
每次在寂井浮廊被郁闷、火大到,无衣就要跑到他那里去坐上半天。
枫岫对这人的执着特别无语,慈光之塔人尽皆知国士林的无衣有个未婚生子的妹妹,这都已经是政敌攻击他的基础论据了,他还在汲汲营营地想要洗刷个什么劲呢?
可惜无衣就是没这么通透。
无衣说,要不,好友,你娶了她吧!说着,殷切地望了过来。
枫岫连忙打开他的手,喝茶,要是你不小心搞出个孩子,我就娶!
无衣嘴角抽搐了,好友,茶可以乱喝,话不要乱说啊。
这个时候,正是评师尹的关键时期,珥界主眼看着要上去了,就等临门一脚,空下来的这个位置有无数人眼红着,无衣正处在风口浪尖之处,无意中养成了风声鹤唳的毛病。

枫岫很不能理解他这个缺心少肺的个性特点,你就不考虑考虑即鹿和剑之初的想法?
闻言,无衣想了半天,才抬起头来说,不考虑,他们从来就不考虑我的想法。
枫岫说,感情的事情,怎么能勉强呢?情之所钟,身不由己啊。
无衣很纠结,就不能克制克制吗?
枫岫只好叹了口气。

后来无衣终于想出了利用殢无伤的新的办法,他说,亲,跟我一起组团去刷雅狄王副本吧!
凭借着把雅狄王送进监狱的首功,无衣风风光光地坐上了师尹的宝座,自从慈光之塔建国以来,这个位置就一直腥风血雨着,从未被超过!
鉴于手下学生一个比一个不能扛,心眼多如蜂窝煤的师尹果断赖上了殢无伤。
枫岫暗地里常想,那双为了即鹿学剑的手,终是为了无衣染上血腥。

枫岫被作为政治犯进了监狱的时候,来看守他的人是殢无伤。
枫岫从牢门瞥到他的身影,愣了。
殢无伤把牢门轻轻打开,说,走吧!
枫岫主人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挺直了脊梁,大义凛然地说,我相信四祺界公审会还我一个公道。
殢无伤不说话,只是隔着牢笼的间隙,冷冷地看着他。
枫岫突然觉得寂井浮廊不需要风雪,他的眼睛中就有风雪。
是师尹叫你来的?枫岫突然问。
殢无伤摇了摇头。
枫岫跨出了牢门,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道,你跟他之间,有结果了吗?
殢无伤歪了歪头,跟他,谁能有结果?
枫岫想了一下自己的经历,重重点了点头。

要说无衣是个无血无泪的大烂人,这话也不对。
至少他对珥界主就有情有义得叫枫岫恶心。

比如现在,终于知道了无衣师尹被赶出来的前因后果。
枫岫抽搐着说,快去给殢无伤治一下你这慕老恋残的毛病!
师尹义正词严,不许侮辱我们纯洁的师徒情!
枫岫脸都扭曲了,是哦是哦,简直纯洁得跟撒儿对你一样。
师尹又柔和地表示,好友,也不要这么说撒儿啊。

回到家时,殢无伤果真在灯下等着他。
听到无衣的动静,抬眼看了看他,那人的眼,在瞥见他手中的长生锁的一刹那,满目仓皇与痛楚。“你、你还没睡?”他说,顺着墙角走到自己房间,“别看了,雪中谜不过一场虚幻,你执着其中,只会永远囚于此。早点休息吧。”
说这话时,人已经进了房。
殢无伤想,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才说?

他去见即鹿的时候,即鹿的身上毒已入膏肓,人瘦得一把骨头,见他来了,挣扎着要给他沏茶。
殢无伤连忙按下她。“我不喝。”
即鹿咳了咳,望着他笑了,“无伤,你还是老样子。”
殢无伤看着她尖得吓人的下巴颌,两只眼睛显得格外的大,说不出话来。
即鹿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你来看我,是知道了这事?”她指了指桌上的小碗。
殢无伤点了点头。
即鹿又猜,“枫岫告诉你的?”昨天哥哥来看她,聊天的时候,她才知道看守枫岫的是殢无伤。
殢无伤又点了点头。
即鹿叹了口气,笑了,“你说他这个人狠不狠心?那么好的朋友,他也忍心往牢里送。”
殢无伤说,“那本书,害得他在慈光很狼狈。”
即鹿点了点头,“是了。他这个人,一难堪起来就要动刀子的。”她伸出手,“让我看看你的手。”
殢无伤把手递了过去,让即鹿抓在眼前细细端详。

她这个时候才不到三十岁,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皱纹。殢无伤想起无衣那张还像少年一样清俊的脸。
即鹿摸着他的手,说,“可惜了这样好的一双手,”她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从他来找我的那天,我就知道了。无伤,这些年,他不会不知道我在哪里,可是从来没来看过我,他来的那天我就知道了,”她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泪,“我跟剑之初说,叫他永远别再回来,尤其不要去见他的舅舅,他跟他的爸爸一样,跟你一样,我从他会拿剑的那天就知道了。无伤,我跟你说,你什么都听我的,可也什么都听他的,但是有一件事,我求求你,就算他叫你去做你也不要去,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了。”眼泪从她紫黑色的眼睛里流出来。

殢无伤觉得心中有火在烧,灼烫着他的血肉,舔舐着他难以流出的泪,吞噬着那双眼睛,在渎生暗地里那双的紫黑色的眸子——那少年转过身,黑石在澄澈的秋水中沉静不移;在寂井浮廊外见到的眼睛——他觉得数年后终能忘记,但是回眸间岁月零落成沙;他曾经远远看过的身影,在庭外浇着竹子,落寞伶仃的背影,他曾经觉得那么近!现在他看着缠绵病榻的白蝶,那么多年寂寞的渎生暗地,听着水滴涓涓流淌,一个人等着死亡的日子,蓝空下翩然而至的白蝶,如今同样在他眼前虺颓委地。他绝望地握紧了即鹿的手,“你和他是不一样的,却把他带到我面前来,”他绝望地握紧了即鹿的手,“明明不是同样的温度,却让我错觉了……”他绝望地握紧了即鹿的手,她正一点点冰冷下去。殢无伤现在觉得就算溺死了,也触动不了那双黑石般的眼睛。
“我知道……我知道……”眼前的女子望着他,眼中和他的一般,“可是哥哥就是这样的人啊……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无伤,以前我还指望着有一天他能够改变……可是他不懂啊……他是那样的人、不要你我这样的爱,他只会逼着我去做为他好的事,他就是那样的人…………我也知道、但他是我哥哥,我改变不了他,只有接受…………”她的脸色已经越来越苍白了,可是还是不停地说着,“以前我想他会当大官,有很多敌人……叫你去练剑……无伤、现在我真宁愿没有这样说过…………”
殢无伤的指甲戳进了肉里,染上丝丝血色。

第二天,殢无伤告诉师尹,他要去找剑之初。无衣师尹一下子紧张得不得了,一下说“剑之初是雅狄王之子”,一下说“这样也好了却我一桩心事”。看他上蹿下跳了一阵,殢无伤腻了,推开门走出去。
他找到剑之初时,人已经跟魔王子打了一架,坐在了轮椅上。
找了间餐厅坐下,剑之初不知道他们这些上一辈的恩怨,有些不知所措地对着他。
“即鹿送你走的时候,说了什么?”他看着这人,他眼中一丝即鹿的影子也找不到,只有些陌生的敦厚温柔。
剑之初的手在桌子下握紧了,“你是妈妈的什么人?”
“故友。”
剑之初挑衅地看着他,“你不是舅舅的朋友吗?他不来看我们,你也不来看我们,现在问这些,又有什么用?”
殢无伤沉默了。
剑之初看了看他的剑,叹了口气,“算了,拿着这样铁炼成的剑,你不会是坏人。”
殢无伤把墨剑移动了一下。

“那一年我十三岁,”剑之初陷入了回忆,“某天在武道馆练剑的时候,有个年轻人在旁边看了半天,下课后他找到我,问我住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我怕他是坏人,就没说,回家告诉了妈妈,”他叹了口气,“妈妈听了之后脸色大变,连夜带着我搬了家,不久之后,舅舅就来了,”说着,他略带敌意地注视着殢无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站在我家门口,见了我主动打招呼,对于初次见师尹的人,他的风度如春风般悦人,我也不例外,他告诉我他是我的舅舅,还拿出一块玉佩,说这是他们家的传家之宝,他和我妈妈一人有一只,我就带着他进去了,”剑之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妈妈一见到他,脸色大变,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做错。”
“错的不是你。”殢无伤说。
剑之初睁开眼睛,“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但是妈妈见了他以后,就把我送走了,不久她也去世了,直觉告诉我,妈妈的死和他之间有什么关系。”

殢无伤问,“即鹿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爸爸的事?”
剑之初沉默了一会,“你怎么知道?”
“她是怎么说的?”
“雅狄王入狱前,我跟他见过一面,他说的跟妈妈说的差不多。他想带妈妈离开,但是妈妈不愿意。”
“看你练剑的年轻人,是不是这个人?”他掏出元别的照片。
剑之初点了点头。

殢无伤站了起来。
“你来问我这些旧事,是为什么?”剑之初看着他,“你不像是舅舅的学生,你一点也不像他。”
殢无伤转过头,“我是。”
他按了按墨剑,那口剑身淋漓,似染满了血。

无衣说,“天生万物,自有其所处所行之道,譬如这矿石,在心执于一年而无旁骛者看来,未必不能成器,只是世人短视,将其分为劣等,殊不知这样的心,已是为图一时之快,而令己身置于自满骄傲的虚幻中,你不必介怀。”他说着,将桌上的铁屑收集起来,“我曾从古书上看过冶炼赩矿之法,只是要人的鲜血做引,你要学吗?

刚从寂井浮廊出来时,殢无伤在无衣的家住了一阵。
他站在无衣身边看他做珥界主布置的功课——一个小器具。
无衣不停地把细小的铁屑从容器中分离出来,扫成一堆。
殢无伤指了指,问,“这是什么?”
“是铁。”
“那杯子里面呢?”
“也是铁。”
“为什么要把这一堆分开?”
无衣停下手,耐心地解释说,“这堆是赩矿,是慈光之塔最劣等的铁,它自己不能炼成,而且会吐出铁涎来,使得它周遭的铁生锈腐蚀,所以要把它单独分开。”
殢无伤脸色变了,“一样都是铁,为什么要有分别?”
无衣惊讶地看着投向自己的目光,他第一次看到这人脸上有情绪的波动。

签账单时,殢无伤看着自己的字。
他从渎生暗地里出来的时候,是文盲,连学也上不了。
即鹿就拉着他,欢呼雀跃地说,“我来教你写字。”说着,在白纸上写下“殢无伤”三个大字,把笔一扔,“照着写,写上十张纸你就会了。”然后人就冲出去玩儿去了。
无衣下学回来,看到妹妹在院子里疯,劝了半天,“外面太阳大,进屋子玩吧?”“你身体不好,别累着了。”“要不要喝银耳汤,我去煮,不过你要先回房。”“你捡的那孩子在做什么,怎么不陪着人家?”
威逼利诱无果,无衣的口才对着即鹿,一向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效果。
一进门,他就看到殢无伤坐在小板凳上,拿着笔,一笔一划地“临摹”着即鹿留给他的三个字。
听到他进门,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认真地“画”着。
无衣走过去,对着自己妹妹的几个字浑身发抖,你妹的,简直是误人子弟!

非常愤慨地把少年拉到书桌前,再和蔼可亲地告诉他,“写字要在书桌上写,要这样坐,再这么拿笔,”他纠正着殢无伤的姿势,“眼观鼻、鼻观心,三点成一直线。不然,眼睛会坏的。”
殢无伤拿着笔看了他一眼,问,“就像你这样?”说话间,无衣的眼镜已经在他手里了。
无衣狼狈得狠,这小孩怎么手脚这么快?
“咳,”拿回自己的眼镜戴上,“是啊,哥哥的眼睛就是看书看太多,看坏的,你不要跟哥哥学。”无衣听着自己温柔悦耳的声音,心中很满意:我真是天生当老师的料!
殢无伤看着那副厚厚的镜片,又遮住了他黑紫色的双眼。“那天,我没看见你戴它。”
无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指在渎生暗地那次,“是啊,我在做检查,估计这两年就可以进行视力纠正手术,到时候就不用再戴眼镜了。”
殢无伤看看他的眼睛,再看看自己的手,“等你不用了,可以把它给我吗?”
“什么?”无衣愣了一会,旋即微笑,“好啊,不过你得好好练字才行,等你能够通过入学考试了,这个就是你的了。”
殢无伤看着他的笑脸,哼了一声,转过头继续练字。
无衣看他写倒插笔看得忍无可忍,终于握住他的手,像当年教即鹿那样,一笔一划手把手教他正确的写法。

素还真为难地看着他。
无衣师尹觉得事情指定黄了。
果然,素还真说,“我把人安排到故友的一家医院去了,你不用挂心,慕医师很负责任,不会随便把人放出来,等孩子生下来,你们的事再慢慢解决。”
从素还真的眼睛里,无衣师尹就知道这事解决不了。
他那眼神,无衣自从当上师尹后一向很熟悉,枫岫当年就是这么看着他的。

无衣师尹说,“这事难为大哥了,”他笑着,“不过当初的约定依然见效,魔王子就交我应付。”
素还真很不信任地看着他。
“反正魔王子也是我的心头大患,”无衣不在乎地说,“再说,我本来就不想和玉辞心闹得不愉快,不论怎样,她是剑之初的恋人。”
素还真记得之前这人不是这么说的。
苦境目前腹背受敌,一页书现在的理念就好像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一样,叶小钗又没完全好。无缘无故跑出来的邪教组织、异境势力一个比一个头大,素还真可谓是分身乏术,急需找援手。
可惜他往日的战友,退隐的退隐、失踪的失踪,剑子、佛剑两人被龙首拉去了疗养院,素还真身边可用之人,只剩下这个旅游时结识的义弟。
在与各种不同秉性、气质、脾气的弟弟打交道方面,素还真有着丰富的经验和长期作战历史——特别是经历了谈师弟对他的血与火的洗礼之后!

素还真拉着他的手,动情地说,“世人观师尹,或以利导向者居多,但我观师尹,却见一身澹然洁气之君子,迷途在林中,受万籁交耳,而渐掩澄明,其行为虽有偏,但其心却一意光明,只要明灯指引,便能走出渎心之林,还一身澄明。”
无衣很感动。“大哥放心,对于拔除凝渊之害,愚弟已有了一点见解……”
素还真听着他的计划,心里很郁闷的嘀咕,靠,这招果真通杀,恩,除了谈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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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17:58 | 显示全部楼层
无衣跟着拂樱斋主、迦陵,慕容情以及给馆主助阵的剑之初,开始了与凝渊的谈判。
凝渊竖着两只羊角,腿放的位置比头高,啃着一只多汁的水果,说,“……如果她的感受是不对的呢?你看,她在我身边的时候,多次自杀,我阻止了她。不让她死,也是在勉强她,强迫她,不顾她的感受,照你的道理,我是不是该任由小妹去死?”
迦陵张口结舌,“不、不是……可是,你这样,不是爱,爱是付出,是奉献,不求回报,你做得根本就是错的!”
“错!那是你的观点,是所谓正常人的想法,你不是说了?我不是正常人,我是变态、疯子,可是我也可以爱,人人都可以爱人,为什么虐待狂就不可以爱人?我爱她的方式,就是掠夺,是侵略,是强制,我的爱,要求回报!我爱小妹,小妹就必须爱我!如果过了期限,你们不把人交出来,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要死在我手上,所以,为了她好,你还是早点把她带回来。对了,你刚才说了,爱是奉献、是付出、是不求回报,为什么不肯让她活得长一点?你拿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来要求别人,岂不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乘着慕容情跟凝渊吵起来的时候,无衣师尹出去透了口气,跟着出来的还有拂樱斋主凯旋侯。
两人交换了一个万分无奈的眼神。
“咒世主明明就很正常……”无衣师尹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他都有些怀念那个老光头了。
凯旋侯只有叹息,“小的时候,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自从过了青春期,就整个人都不正常了。他说的那些歪理,大人都不信,寒烟翠却当真过,差点惹出人命来,主发现后,就再也不让小翠接近他了。”
无衣师尹想起在薄情馆里见到的小姑娘,长相和凝渊有七八分的相像,荏弱纤细,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韵味。
当他进去的时候,她被惊着似的跳了起来,整个人往慕容情身后躲,一边喊着,“爹爹、爹爹……我不嫁,我不嫁给他……他是我哥哥……爹爹救我…………女儿错了,女儿听话……我、我马上嫁去杀戮碎岛…………爹爹……爹爹救我……走、走开…………”

凯旋侯又叹了口气,“你拿除掉凝渊换素还真帮你解决掉戢武王,这桩生意还真不划算。”
无衣师尹微微笑了,“慈光之塔之救赎对火宅佛狱之异数,加上战无不胜凯旋侯帮衬,无衣自认此事有七八分的胜算,另外,素还真并没有答应我帮我解决掉戢武王,他只是说会帮忙化消戟武与我之间的仇恨。”
凯旋侯挑眉,“这么天真?看来枫岫口中那位狠辣无情的无衣师尹,也学着圆融处世了。”
无衣师尹不置可否。

枫岫在背后嚼他什么舌根,他多半心里有数。
当初在慈光之塔时,枫岫就对他的行事风格颇有微词。
枫岫说,“你越来越像老师了,这不是个好兆头,俗话说‘得不到他,就变成他。’但你也不能变得太像了!”
无衣纳闷了,“这是哪里的俗话?好友,不要把我和老师的关系蓄意复杂化嘛!”
枫岫摇着扇子,“这可不是我恶意渲染,你真的没觉得不妥吗?我已经收到好几封出版社要求以你和老师为原型创作话本的信函了。”
无衣黑线,“枫岫,上班时间写小说捞外快的事我都替你瞒了,你可别过河拆桥。”
“哎呀呀,我怎么会呢?”枫岫很心虚地用扇子遮住了脸。“我都给他们回‘楔子不写师生恋的文’,恩,等一等,”他紧张地问,“你和殢无伤算师生吗?”
无衣师尹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枫岫成功引开了好友的注意力,在心中比了个V字,接着摇着扇子开始八卦,“所以说啊,你跟你妹妹真是一点也不像!”
无衣简直要捂着胸口,后退三步,“我怎么能够和她像?”
那样殢无伤就真的再也不会分清了。
枫岫接着说,“你看,一个人,只有像即鹿那样无惧无畏,勇敢付出,不计后果,才有可能获得别人一丝拉的回应啊!毕竟你算计的时候,对方又何尝不是在算计呢?总是在计较自己的得失,怕付出了得不到回应,进一步,退三步,他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你的心意?”
无衣抬起头,眼里有算计、有惊疑、有紧张,全然和无惧无畏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留在我身边,一直都是为了即鹿,我为什么要付出去给他看笑话?”
枫岫只好叹口气,“爱情啊,只属于真正的勇敢者。”

这番高论的发表者,后来遇到了某人,回首往昔,心中忍不住大骂,但是拂樱你这货未免勇敢得太过头了一点吧!!无论是深夜来到他房间“裸裎”相见,还是拿着剑刺向他的手臂时,那张粉白俊秀的脸上都不曾露出一丝迟疑胆怯。

殢无伤带着即鹿第一次爬上后山山顶时,看着下面的风景,即鹿有些遗憾地说,“可惜哥哥没来。”
殢无伤望着她。
即鹿叹了口气,她平时看起来小,只有这个时候,看着比无衣还要像大人。
她说,“我哥哥心眼小,心思密,我总觉得他高兴的时候少,不高兴的时候多。”她看着殢无伤,“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殢无伤点了点头。
即鹿立刻就忧愁了起来,拉着他问,“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哥哥很好的,他每天要上学,还要照顾我,很辛苦的,你不要和他闹别扭,他其实是很善良的人。”
殢无伤望着她,“他作假。”
即鹿松了手,忧郁地远眺,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他们家的房顶。
“大人的事,你不懂的。”她说,“无伤,我的哥哥,习惯从低处仰视高处的那个人,其实别人不一定要他仰视的,有的人不值得他仰视。无伤,我们把他带到这里来看一看吧,也叫他尝尝俯视的滋味,我想他一定会很喜欢的!”她嬉笑着,慢慢的就把这事给忘了。

无衣师尹打电话回来说,不过来吃晚饭了。
殢无伤“哦”了一身,转身把做好的鱼倒进垃圾桶。
无衣师尹的手艺不错,但只能说是家里没人做饭,不得已逼出来的;而殢无伤的手艺则相当了得,是为即鹿学的。
刚刚住进无衣家的那段时间,大概是被看出了心思,殢无伤没事就会被枫岫和无衣拿来调侃。
比如说“妹夫”这个称号,就是枫岫叫出来的。
即鹿在的时候,无衣会阻止一下,如果只有他们三人,无衣就当做没听到。

殢无伤从来没觉得自己在无衣眼中是特别的。
因为无衣表现得很明显,比如说天气冷了,无衣就会伸手摸摸即鹿的衣服,笑着说,“冻死你没钱买棺材。”
对他,就是先笑,再说,“前两天打扫房间时,翻出一件以前的棉衣,现在穿也小了,扔了可惜,你要不要试试呢?要是不暖和,我们再买新的,好不好?”
殢无伤接过他手上那件奶牛斑纹,毛茸茸的大衣,一声不吭地套上,走远。

无衣说,这么久了,他看我的眼神还像第一次那样,如同野兽般警惕的样子。
即鹿拿这话去问殢无伤,殢无伤冷冷地答道,他也不曾改变过,为何要我回应?
这个时候,即鹿只有无奈地说,你们男人,怎么就爱斤斤计较啊?
这是她那时唯一不能明白的事。

学校午休的时候,殢无伤抓着眼镜盒子,倚着窗口,眺望隔壁的高中教学楼。
比他高了几个年级的即鹿过来,看他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用笔盒敲了他一下。“你每天都这么看,却从来不跟他讲?”
殢无伤回过头来问,“讲什么?”
即鹿白了他一眼,“你说你这人奇不奇怪,前几天还说讨厌他,现在怎么就喜欢上了?”
殢无伤说,“初次见他时,他嘴角噙着暖笑,眼中却是藏着摸不透的冷漠。我知道他想利用我,但,我能出渎生暗地,是拜他所赐。这份恩情,注定背负一生。”
即鹿小心翼翼地说,“我可没这么想,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做到什么地步吧,你的人生有你该走的路,只要不违背本心,做什么都可以呀!”
殢无伤从窗上跳下来,少年的脸上神色凝重,“你说他将来会当大官,很危险,叫我练剑保护他,即鹿,我听你的话,也不听你的话。他和你不一样,即鹿,他心里想的事,从来不肯直接说出来,想要的东西就怎么也得不到,这样便总是不高兴的,我想叫他至少肯在我面前明明白白的不隐瞒。”
少年志满意得地握拳。
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总会做些不切实际的梦。

无衣师尹回来的时候,已经午夜了。
灯下的殢无伤看了一眼钟,又看了一眼夜归的人。
无衣师尹一边把钥匙放在进门的柜子上,一边换上拖鞋,哑着嗓子问,“怎么还不睡。”
殢无伤右拳撑住脸颊,颇有兴致地欣赏他,“你的眼相,在不顺遂时,最为精彩,”他的食指拂过额前的发,“眉眼之间分明有其怏怒,却又强迫自己拂顺那一道不能轻易皱起的眉川,你所有的情绪皆能作戏,唯独怒,最是贴近自己的真实灵魂。”
无衣师尹本来窝火的心,现在更加窝火了。

下午,安排的好好的凝渊兄妹见面会,与会的有:慕容情、拂樱斋主、赤子心、迦陵、寒烟翠,以及巩固寒烟翠心智的湘灵。剑之初被无衣师尹寻了个幌子支开了。
寒烟翠从火宅逃出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湘灵,驾驶技术很不熟练,大马路上跟正在飙自己爹地车子的赤子心撞上了。
赤子心虽然是个富二代,但在略城夫妇的严格教育下,还算是个心地善良、正义感爆棚的富二代,除了撒钱,对行侠仗义也特别有兴趣——何况对象是两个萌妹子!
送到医院的湘灵,喊了几句“姐姐、姐姐……”眼一闭昏过去了。
醒着的寒烟翠,因为已经在自己哥哥那里住了两个月,又看着湘灵浑身是血,神志开始不清醒起来,无论赤子心问什么,一律回答,“哥哥、哥哥,我不嫁给你…………放我走、放我走……我要去见湘灵…………”这种能上八卦迷踪周刊一星期头条的话,流着泪,跪在他面前。
赤子心只好把人带到女朋友的工作单位,谁知碰上了和凝渊有灭族之仇的馆主大人。
寒烟翠就彻底在薄情馆长住了下来。

见面会一开始很顺利,见到凝渊时,因为背靠着湘灵姑娘,寒烟翠没有马上崩溃。很镇定地回答了无衣教给她的话,“大哥,我已经是戢武王之妻,戢武是我今生最爱之人,纵使不是兄妹,你我之间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知她是不是还有一丝神智清明,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气势极佳。
身后的几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叫了一声好。

然后魔王子就开口了。
魔王子一条腿踩到寒烟翠坐的椅子上,说,“小妹,你拒绝的姿态很美丽,但已令我厌倦了。”他卷了卷额前的发,说,“如果是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那你大大不必浪费我的时间,我不介意你一女共侍两夫,大哥一向是个开明的人,感情呢,是不能强求的,发生妻子心属他人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不过人最重要就是要开心,不如我们先去领证吧,对了,你饿不饿,先去煮碗面我们夫妻一起吃如何?”非常温柔地看着寒烟翠。
寒烟翠身后的五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半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倒是赤睛冷笑了一声,转身借厨房煮面。

无衣师尹觉得今天跟精神病人打交道的额度已经满了。
他撑住额头,说,“我收拾一下东西,这几天到大哥那里住,不打扰你了。”转身进了房间。
从慈光之塔出来的时候,行程匆忙,但无衣师尹还是好好考虑了一下自己和殢无伤之间这笔扯不清、还不完的烂帐要怎么处理。
其实在殢无伤杀了一羽赐命之后,无衣就觉得已经够了!

不过无衣还是到寂井浮廊,咨询了一下当事人的意愿。
殢无伤坐在墙头,一贯真诚地看向他,“将他人之心视作巢臼,杀身以奉报,亡命而奔,背井离乡的离魂,归途渺渺,归乡之途,吾会破除老朽的巢窠,立下招魂之幡。”
无衣师尹也以罕见的真诚眼相回望过去,“滚下来收拾护照去!!!”

去苦境的飞机上,师尹望着舷窗下的故土,不禁酸涩涌上眼眶。
再看身边人摸着一块不知哪儿捡来的石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以后我外无应门五尺之童,内无期功强近之亲,只能仰仗壮士了。”
殢无伤握着石头瞟了他一眼,“放心,你要是在苦境被砍死了,我会替你报仇。”
师尹此刻心中最惧被说中,不由得忿忿,“哈,你的好意,说得太过薄凉,我说不出谢字。”
说完,将杂志盖在面上,准备睡觉。
殢无伤贯彻自己一向的风格,往师尹流血的伤口再补一刀,“我从不说谎话。”
“那等我死了,用行动证明你的真实吧。”瓮声瓮气的从杂志下传来。

素还真家里长期有人来住,屈世途熟练地收拾出一套寝具来,顺便问一问无衣是素还真的第几任义弟。
道了谢,无衣一个人窝在簇新的、陌生的床上,半点睡意也无。
撒手慈悲被他打发到玉辞心的医院蹲点去了,他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正寂寞着,素还真笃笃敲响了房门,“无衣、无衣,你睡着了吗?我端了杯牛奶给你。”
说着,人已经进来了,端着杯子做到他床沿上。
无衣坐起来赶紧给大哥挪位置。

素还真特别温柔地望着他。“无衣,看你面色有异,不知是为何事忧心呢?”
无衣说,“今天跟魔王子碰过面。”
素还真点点头,“我懂了。”他拍拍义弟的肩,示意他躺下。
无衣平日比较懂礼貌,但现今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他躺了下去,看着义兄那张清秀温柔的脸,心想,为什么慈光之塔没有这样的人呢?

小的时候,无衣天天听着师尹的丰功伟绩入睡,那人入得了他的梦,简直就像他的太阳一样。
后来,无衣去找他求情的时候,已经是珥界主的老师说,无衣,你来。他转着轮椅,把无衣从地上拉起来,带到窗户边。
高楼之下是芸芸苍生、大好江山。无衣隐隐约约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
珥界主说,四魌界均是仰仗自上而下的能源流存活,越往下走,能源流越细,因此一旦能源不足,下面的杀戮碎岛、火灾佛狱会比慈光之塔更加艰苦。他的手捏紧了无衣的脖子,你懂我的话吗?他们永远比我们敏感、好战,贫困之地没有和平的余裕,慈光之塔离诗意天城太远,离杀戮碎岛太近了。
无衣绝望地看着他,可是我妹妹…………
珥界主像小时候一样抚着他的背,说,慈光永耀,需要付出的远比你我想象的要多。
他的残肢在无衣师尹的双臂下。

隔了那么多年,即鹿看到他的时候,还像小时候一样,笑着扑了上来。
她喝了药,躺在床上,一模一样的眼睛望着他,让无衣觉得特别的荒谬。
即鹿的眼中满是悲悯、怜爱,她本来比无衣小,性子也比无衣开朗,因此就更显得小,可是她喝了无衣带给她的慢性毒药,躺在床上看着他的时候,像是个比无衣大了很多的长辈。
即鹿说,“哥哥、我不恨你……我可怜你,你这样伤害我、伤害他,哥哥,如果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了,你要怎么办呢?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痴愚?”大颗的泪水滴从她眼睛里掉出来,“我总觉得,你将来会死在一个不值得的人、一件不值得的事情上……”

无衣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了家,家中有枫岫和殢无伤等着他。
小时候,他也曾经回到有这两个人等着他的家中。无衣还记得夏天的时候,补完课,他会把老师给他的冰棍,装在一个大搪瓷杯里,带回来给即鹿吃,老师知道他家中有两个人,就给他两只。
后来殢无伤住进来了,无衣自己的那份就归了他。
有一天,天气特别热,即鹿吃掉了自己的那份,还在不停地嚷嚷热啊热!无衣劝了很久都没用,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把冰棍给了即鹿。
无衣连忙拦下来说,“她身体不好,吃多了会生病的,你别惯着她。”
即鹿坐在板凳上,眼巴巴地望着他。无衣狠下心,坚定地摇了摇头。
殢无伤又把冰棍从他手上夺过来,给了即鹿。

殢无伤说,“如果不能遵从本心,白蝶何必生出双翼。”
无衣理解了半天他话里的含义,黑线着说,“要是撞上荆棘丛了怎么办?”
殢无伤回答说,“我剑锋利。”
枫岫津津有味地看他们就一根冰棍上升到如此高度,非常欣赏好友张口结舌的窘态。
无衣却不觉得很开心,他冷眼看着那小子跟个尾巴一样挂在自己妹妹身后,即鹿扫地,他跟着撮土,即鹿擦桌,他跟着拧抹布,寸步不离。

有时候无衣觉得自己很冤,因为他明显觉得跟殢无伤比起来,自己太过于热情了。无衣的热情,一向是能得到些回报的。
但是殢无伤不同!他敢说,整个慈光之塔没有比这人更能叫他碰一鼻子灰的。
好在,殢无伤不给他面子,同样也不给旁的人面子。他要是遇上枫岫,两人就像是演单口相声一样,任凭枫岫主人说得口干舌燥,寡言少年浑然不动,走的时候还要顺到无衣身边来,拍一拍他的背,“别憋坏了。”
他这么干的时候,嘴角能微微上弯十五度,让无衣格外开心。

当他推开门,又看到了同样的场景。
枫岫正摇着扇子,一脸高深莫测。
殢无伤抬起头,向自己的方向望了过来,他穿着少年时同色的衣服,眼神也和那时候没有区别。
无衣师尹想,我大概再也不可能开心了……

枫岫听到门口有动静,喊了一声,“你回来了?”
半天听不到动静,便趿着拖鞋出来,看到一抹粉红站在玄关处,面色很不佳地望着自己。
枫岫看到他的样子,心里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凉凉地说,“没事,坑的厉不厉害?太厉害了我给你报仇去。”
拂樱劈手夺过他的扇子,紫色的扇面在手指间扭曲,“我今天跑了九条街,要不是剑之初那小子,侯爷我这条命就算交代在那孽子手上了!”
枫岫每次听到拂樱自称侯爷的时候,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他一把揽过侯爷的小腰,带到客厅沙发上。

听完了故事的来龙去脉,枫岫说,“已经很仁慈了,当初珥界主直接在谈判地装炸弹,要不是殢无伤在,无衣自个儿都要搭在里头。”
围杀雅迪王的时候,无衣师尹自愿为饵,咒世主、邪玉明妃为助力,殢无伤接应。不过雅迪王要是能被这点小阵势算计到,他也就不是雅迪王了!
先去打头阵的人是太宫,这点无衣早能料到,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地拖着时间,等到真正的雅迪王一踏进门,珥界主的手下立刻引爆了炸药。
这个时候,宾馆里除了杀戮碎岛的人,无衣师尹也在!

雅迪王逃走的时候,只有火宅的人在追,殢无伤鸟都没鸟给他下命令的人,径直冲进了火场。
枫岫赶来的时候,就看到一身湿淋淋的无衣师尹,被殢无伤那件浸满了水的袍子包着,圈在怀里,任医护人员怎么拉都拉不出来。
枫岫吓了个半死,上前去拍了拍无衣的脸,那双很大很黑的瞳仁从迷蒙中醒转,愣愣地看着他。
枫岫说,“快跟他说两句话,他吸入了有毒的燃烧气体,晕过去了。”
无衣转了转身子,抬手笼住殢无伤的脸,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殢无伤的手松了,僵直的身体塌了下来,倒在无衣身上。

枫岫后来想,没准无衣就是在这个时候爱上他的?
他津津有味地脑补着,无衣这人素来没什么安全感,当时正被一生挚爱的恩师蒙骗了,心灰意冷之际,九死一生中,冷冽飒踏的青年凛然而至,像洗发广告一样高高飘起的银灰色长发,似火舌也不敢侵噬,站在一片鲜红烈焰中,脱下自己的长袍护住他…………
多么完美的一副英雄救美画面!
烧伤已好,正在照顾殢无伤的无衣师尹戳破了他的幻想泡泡,“好友,你最近是不是写言情写多了?殢无伤进来的时候,我都要愁死了,本来饮水机里的水就不是很够,又要分一半给他……”摇摇头,“看来慈光之塔的消防教育课还要加强,穿着一身化纤的衣服就往火场里头冲,真是嫌火不够大!唉……功劳都被火宅抢去了……不过好歹熏瞎了太宫的眼睛…………”
无衣转头看看病床上的殢无伤,紧紧攥着他的一只手不松开。
枫岫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脑补!

那场火灾引起的后遗症,把殢无伤的体内的旧疾引发了。主治医师找无衣谈了三次,最后问,他家族是不是有什么遗传病史?
无衣师尹立刻办了出院手续。
在师尹家里,枫岫问,你这样算不算包养?有没有违反《公务员条例》?
无衣师尹说,我当初把他从渎生暗地里带出来的时候,就没想过什么法!
殢无伤在他家里断断续续吐了半年的血,陷入了人事不知的半昏迷状态。
有时候他也能醒过来,说两句话。他说,“即鹿呢?即鹿怎么不见了?”

枫岫看到无衣划针剂的手,顿时多了道血口子,因为背对着,看不清表情,无衣说,“你好好治病,治好了,我就带你去看她。”
殢无伤血红的眼睛瞪着他,“你骗我……你骗我…………我要去找即鹿…………”他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走不了几步路就摔在地板上。
无衣师尹走过来,以枫岫从来没见过的温柔姿态,把殢无伤从地上扶起来,挪到床上,“我不骗你,真的。”他把被子盖好,“等你好到能走路了,我们就去见她,你也不想即鹿看到你这么没用的样子吧?”
殢无伤的眼神登时凌厉起来,“我要练剑!”
“好好好,等你好了,我们就练剑。”无衣拍着他的被子。
殢无伤看他看了半天,眼神终于从清亮转为迷蒙,沉沉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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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突然发病的时候,殢无伤几乎没有忆起自身的来历,直到血从他的气管喷薄而出,落在枕上,那一抹鲜红艳丽,让他记起渎生暗地的遍地冰冷。
殢无伤在昏迷中想,明明一样都是人,为什么自己要有不同?
无衣师尹靠过来,隔着被子将他圈在怀里,他说,“赩矿是世间最劣等的矿,它三日一吐涎,不仅自身不能成器,还会侵蚀到周遭的矿石。但是人,只要肯付出心血和努力,就能将它锻造成剑,殢无伤,你的墨剑,是世上罕见的名兵利刃,不会输给自己的宿命。”
轻柔絮语间,殢无伤的胸口,似注入了一股暖流,渐渐的,他觉得身体不那么冷了。

无衣缩在商场厕所里给殢无伤发短信求救的时候,非常后悔听信了慕容情的鬼话!
什么他有把握,凝渊不到一刻钟就把人从薄情馆带了出来,直接迎上了还没做好准备的拂樱斋主,无衣在心中祈祷他最好不要有事,不然自己死了都能被枫岫从土里挖出来鞭尸泄恨……
说起来无衣真心觉得剑之初是个奇葩!
只有两道转弯的路线,他居然能迷上半个小时的路……
有什么事情比围杀对手时,队友迟到更背时的吗?
恩,大概就是现在被堵在厕所里听队友跟神经病吵架了。

苦境人民不愧是从各种外星人入侵、魔界入侵、各种阴谋家乱世的历史进程中混出来的——看到凝渊等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五分钟商场内逃了个干干净净。
迦陵抱着寒烟翠说,“不要再为难她了,她毕竟是你的妹妹。”
现在外面全是火灾佛狱的人,无衣觉得自己的处境非常之不妙,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出汗。
凝渊卷着自己的额发说,“何谓为难呢?男人追求心仪的女性,难道不是自然天性吗?”
迦陵说,“你们是兄妹!”
“啧啧啧,”凝渊摇着手指,“我是她的哥哥,对于此事,我也很无奈,但爱情不应该是至高无上的吗?无论性别、年龄、血缘都不应该隔阂在我和小妹之间。迦陵你真是自私偏激得可怕,为了阻止爱情路上我这名强有力的对手,竟然拿这种人力不可改变的事实来打击我。”
赤睛说,“至少稍微摆出被打击的表情来配合你的话语。”

无衣听到锵然一声响,大概是迦陵手中的兵器落地了。
门外寂然了几分钟,突然爆发出一阵狂啸,以及人的骨肉折断的声音,随之,寒烟翠疯疯癫癫的微弱的声音停止了。
迦陵揽紧怀中娇弱的粉红色身躯,如今再无一丝生命气息。
凝渊看了一眼妹妹的尸体,鲜血从她白皙的皮肤上流下来,他想,就这样结束了,何等无趣。
“守护者,如今你还有何物可守护呢?”他负手而立,“你口口声声要保护她,深爱着她,却亲手结束了她的性命,而我从来不曾动她一根头发,却至始至终被视为仇窛,赤睛,你说我的小妹是不是很荒谬呢?”
“恩,不错,你只是监禁她、折磨她,有一次抓破了她的下颚而已,确实不曾动过她的头发。”赤睛托着下巴回忆了一下。
凝渊收起双臂上的句芒,转身,“我们走吧,回去为王女好好办个葬礼。”
火宅佛狱的残兵败部们十分苦逼地跟在这位继承人身后离开了。

无衣出来的时候,迦陵还抱着寒烟翠的躯体,一动不动。
他低垂的白发在粉红色的绸缎上颤抖着,像是悲伤已从体内满溢了出来。
隔了很久,“小翠说……”迦陵含糊的语音从地上传了出来,“如果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请我杀了她……我真的想不出办法来…………”他的十指紧握,“无处可逃,我不能把小翠交给那个人,那样她会生不如死…………我没有其他选择……”
身材魁梧的大汉抬起头来望着他,“我太无用了…………”
无衣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珥界主在他的面前摆上了一支白玉簪,一只儿童用的竹剑。他说,“元别已经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你说该怎么办?”
无衣颤抖地指了指那只竹剑。
珥界主把竹剑放了下去,“我是在为你考虑,即鹿是你的妹妹,事情传了出去,后继如何发展你心里有数。”他满是皱纹的脸抬起来,“如果使用得当,剑,也是助力,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对吧?”
无衣感到一阵眩晕。
“我不是非要你选择,”珥界主把白玉簪拿在手上,“但是据说碎岛继任者还小,而且因为是女孩,民众不是十分满意,全靠王树殿和太宫在撑,如果冒出个有一半雅狄王血统的王子,对他们不是坏事,对我们也不是坏事,当然,事情最好不要发展到那一步,毕竟元别纵使视你如父,也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即鹿就不同了,无衣,我不想你牺牲。”他把白玉簪放进无衣手里。“这样吧,你让即鹿自己选。”
即鹿望着他笑,温柔的,悲悯的,把手中的药一饮而尽,然后解下从不离身的长命锁,塞回师尹手里,“这个,我不需要了。哥哥,你把它给无伤吧,谢谢了。”
无衣觉得这么多年,自己就是个外人。

殢无伤赶来的时候,逸宗的人已经把现场处理得差不多了。
他从人群中看到无衣师尹,非常强硬把某物塞给一个白衣男人,然后匆匆离开。
殢无伤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地下停车场无衣师尹才发现他。
“无伤,我……”他喊了一声,整个人几乎要倒下去。
殢无伤把人扶到车里,摆好。“你的眼相,不懂得作假了吗?”
无衣一声不吭地窝进他怀里,毛茸茸的质感包围着他的脸颊。
殢无伤一震,伸手揽住了他的背。

殢无伤说,“你之眼相,与即鹿不同,即鹿眼底澄澈清明,如浅水般透彻世情,而你,”他的手指流连在无衣双眉之间,“浊浊混沌,如同深渊,掩辖在密林一般的羽睫下,涧中偶有波澜,却被强压在温婉的表象下,作出一副可亲可近的容貌来。”
无衣当时躺在这人身下,很不爽的想,真是煞风景到家!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给妹妹说着说着媒,就把自己说到了殢无伤的床上?
寂井浮廊对于无衣来说,就像个树洞,凭着对殢无伤的了解,无衣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把自己说的话泄露出去。
在慈光之塔,他一向像个螃蟹一样武装着自己,但是在殢无伤这里,无衣才发现自己是只寄居蟹,偶尔,也要从壳里爬出来透透气。
无衣站在廊下望着他,风雪中的剑者坐在高高的屋顶上,对他的一切客套、谄媚、唠叨、抱怨照单全收,风雪卷起他的发,银色中掺杂着丝丝黑色,紫色的眼睫低垂,简直就有了一点温情的味道。


无衣从殢无伤怀里抬起头,说,“这么多年,你依旧没有从雪中谜中挣脱出来吗?”
殢无伤把他推了出去,“我你之间,只是一场交易。我答应过你,墨剑不败,就会保你平安。”
等到殢无伤能下地走路的时候,无衣师尹压根不提那桩承诺,倒是给他找了个好差事。
殢无伤每天从监狱下班回来,就能看到慈光之塔的师尹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戳在窗户前发呆。
师尹说,“我与枫岫从小一起长大,原以为,至少他能分担我肩上的重任,只可惜理念不同,分道扬镳,竟成陌路,我虽与他有私,然则一身重任,不得不痛下决心,如若内情走露,慈光之塔必陷于舆论重围,届时下两界便有借口联手借机……”
殢无伤把切好的鱼块下锅炸,转身对他说,“出去,厨房里太挤了。”
无衣悻悻地出去了。

即鹿死后的一个月,无衣一切如常,工作勤劳,谈笑风生。
然后在某天的例会上,一头栽了下去,被抬了回来。
珥界主请来的专家医师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操劳过度,心力交瘁,需要静养,界主大笔一挥,批了他三个月的带薪假期。
一开始,来看他的学生络绎不绝,殢无伤瞧着他比上班还累!后来,人慢慢来的少了,只有一个穿黄衣的,依旧天天来的勤勉。
殢无伤天天看着那学生在他面前演尊师重道,心里厌烦的很!提着墨剑回寂井浮廊去了。

即鹿七七的时候,他提着酒,带着墨剑,去了他们曾经住的小房子。
隔着很远,殢无伤就能看到那一院的翠竹。无衣最爱竹,他曾经说,竹,虚怀若谷,根根枝节,风起时,摇而不折,能识时务却不坠其心。
殢无伤插了一句,竹有心吗?
那院子久没人打理,荒草蔓延,枯黄的叶子在秋风中瑟瑟飘摇,院中竹早就不是他们当时种的那片,染上了衰败之色,风过时,能听到竹身断裂的脆响声,雪白的竹花在半空中漂浮着,被悲风卷到昏黄空中,又慢慢落下来。
小时候,他以为这景象很美,但是无衣回来看到时却大惊,告诉他这是竹子将死时的迹象。
殢无伤当时不很相信竹子也会死。

一袭白色背影在衰败的竹丛中,风挽起白色的长袍,也挽起那人鸦羽似的长发……
殢无伤心震动了。
“即鹿?”他试着叫了一声,那人的身影一颤,头也不回地往竹林深处走去。
殢无伤跟着他,不敢靠得太近。“即鹿?是你吗……”
那身影移动得更快了,总在他前面一臂之遥。
殢无伤按捺不下躁动的心,向那人伸手,指尖触到了白色的衣衫,旋风突然卷着银雪而来,迷蒙了他的眼睛,也将那人的身影同雪掩埋,归于一色。
“即鹿?”他又站在林中大喊了一声,四周寂然无声,只有飘飘乎乎的雪,伴着他的手指,冰冷了下来。
殢无伤突然觉得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一把银色的长生锁躺在雪地中。
即鹿从不离开它,她说,那是哥哥遍寻庙宇,为她祈来,护她长生的宝物。她总是很细心的用红线穿起,贴身戴在衣服里。

枫岫主人站在牢里,非常高兴看到无衣师尹进来。
无衣师尹转头对殢无伤说,“我有些话要说,你先出去。”
殢无伤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作为一名政治犯,枫岫主人享受的待遇不错,单间牢房,有水有电,只是潮湿了些,天色已暗,他没有把灯打开。
无衣师尹看着曾经的好友,心想这也不错。他憔悴的痕迹隐没在不足的光线中。
殢无伤靠在牢门外的墙壁上想,这个人眼中的泪怎么总是流不下来呢?

无衣师尹说,“你看,以前知道即鹿和雅狄王那事之后,我经常纳闷,我的亲妹妹,怎么能那么蠢呢?明明知道是碎岛的人,明明知道没有好结果,她怎么能那么傻呢?其实现在我想明白了,原来我们真是亲兄妹,明明知道下场,偏偏执迷不悟,只是她舍得做傻瓜,我甘心做坏蛋而已。枫岫,你总说我迷失了,其实并没有!”无衣轻笑了一声,“我小的时候,周围的人一直告诉我,老师是个多么多么伟大的人、为国为民、无私奉献的人,那时候我就想追随在他身边,作为左膀右臂也好,端茶倒水也罢,那个人就是我的理想。后来,我长大了,知道他并不是我曾经梦想的人,我难过、伤心,但是这有什么用呢?他就是他,并不会因为我的失望就变成另外一个人,要成为他,追随在他身边,就要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接受了。做师尹就是要像那个样子,所以我也应该学着努力靠近,不论是高洁神圣的老师、还是你眼中不折手段、卑鄙无耻的老师。对我来说,老师就是老师,是慈光之塔站得最高、看得最远的人。也许你觉得虚伪,但是慈光之塔赢了!对其他国家残忍也无所谓,对其他人残酷也无所谓,四魌界之中,我只要慈光能撑得久,至于我能不能看到,我不是很在乎。我的理想从来没有变过……”
枫岫主人散着发,叉开腿站在阴暗的牢房里,“无衣师尹,你就是个二百五!!”

无衣师尹从殢无伤怀中抬起头,濡湿的眼眶周边一片桃红色,有份病态迷离的美。
殢无伤觉得胸口某物灼热了,他伸手按住那样物件。
无衣师尹察觉到他的异动,失笑,“这盒子里是什么好东西,看你从小到大带着?”
殢无伤转过头,“与你无关。”
无衣师尹猜,大概是即鹿的长命锁罢。
“我们去一趟推松岩,”无衣把车上的GPS导航仪打开,“计划失败了,必须向大哥汇报一下情况。”
寒烟翠的死,意味着手中能牵制凝渊的筹码又少了一个。
殢无伤盯着前方,“为什么不让我去?”
无衣师尹愣了一下,“没有啊,你想见大哥的话随时……”
“我是说凝渊。”
无衣师尹说不出话来。
殢无伤靠过来,手臂撑在无衣脸颊旁,“你把我带到苦境来,不就是为了利用我吗?”
无衣师尹看着他银灰色发下凌厉的双眼,“如果是你的话,凝渊根本不会直接面对,对他而言,杀戮并不是目的,他只想看到折磨与伤害,人性无助的挣扎彷徨,你会吗?”

殢无伤退回到驾驶位上去,长长的银发遮住他的面孔。
无衣有些忐忑,心想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话?
汽车发动了,无衣猛地向前倾了一下,惊讶地望着殢无伤。
殢无伤把车开得极快,无衣师尹不得不抓住把手才能稳住自己。
“你要去哪里?”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无衣师尹心惊。这分明就是开往凝渊据点的路线。
对方没有回答他,车速更快了。
从看着他秒了深流君到回到车上,无衣师尹一句话都没有说。
殢无伤把他丢到素还真的住处,绝尘而去,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跟邪教组织谈判完的素还真回来就看到蹲在家门外的义弟。
素还真把人从地上牵起来,温柔地对上他的双眼,“寒烟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不是你的错,义弟不必自责。”
无衣师尹一向幽暗的眼神陡然闪过流星般的光,他抖开素还真温柔的手,“如果说我没有自责你信不信?如果说我对做的一切都不曾后悔过你信不信?”
素还真像女子一样白皙纤秀的手反抓住师尹的,“我相信你真的这么想,但是如果人真的不曾后悔又何必强调?你又何必把那么珍贵的药材送给迦陵,那本来是用来讨好我和叶小钗的,对吧?”
无衣师尹刹时狼狈不堪,他还在想用什么说辞蒙混过去的时候,素还真拿钥匙开着门,头也不回地说,“无衣,我不管你对自己是怎么想,但那日你既抓住了我的手,只要你想,为兄就再不会让你堕入暗夜之中。进来吧,晚饭想吃点什么?”

师尹靠着厨房门,捧着素还真泡给他的牛奶,看着他利落地把鱼剐好下锅,心里面有些忐忑,“大哥,还是让我来吧?”
“呃……”素还真回头笑笑,“没事,一两顿饭我还是能对付得过去的,可能味道没老屈做的那么好,贤弟你就将就着吧。”
师尹想了一下撒手搜集的资料,“想不到大哥事务缠身,闲暇之余对厨艺也有研究,真令小弟钦佩!”
素还真剥大蒜的手停了一秒钟,“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自己做的,后来没人吃,慢慢手艺就生疏了。”
师尹回想了一下素还真的绯闻男友们,寻摸着现在是该提哪一个呢?

晚饭时,师尹用勺子把碗里奶白色的鱼汤一口口喝完,放下汤匙,“深流君死了。”
素还真专心对付着自己的菠萝派,“哦。”
“你不问我他是怎么死的?”
素还真头也没抬,“被你带去的人杀死的,那人脱出了你的掌控,打乱了计划,无衣,事已至此,深究也没必要,做好下一步吧。”
师尹放在餐桌上的十指握紧,“大哥,你有没有后悔的时候?”
素还真叹了口气,停下叉子,“有啊,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要是当时能考虑得更加周到就好了,又或者,能够不那么急于功成就好了,”他苦笑着,“无衣,我以前是个不大体贴、不愿意去包容别人的人。”
无衣师尹看着义兄的脸,有些不相信他的话,手垂了下来,“我、我……我猜不透他的想法……但是、但是,看着他杀人的时候……我真的、真……”他想,好了,我毁了即鹿,现在又轮到他!

无衣师尹披着霞光回到殢无伤住处,打开灯,那人握着沸雪石,一动不动,看样子又在沙发上坐了一晚上。
无衣师尹迎上他探寻的视线,那双目光总在他眉眼之间探寻着,追寻一段已经逝去的过往——属于逝去之人轻微的呼吸。
无衣师尹坐了过去,像他还年轻,殢无伤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那样,拉着他的手说,“你把这石头还给我好不好?”
殢无伤把手抽出来,“不好。”
无衣师尹说,“你把它还给我,咱们之间就两清了。从此以后,你不再欠我恩情,也不用替我做事。”
殢无伤看着他,“这么简单?”
无衣师尹怀着沉痛的心情点头,“对,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了,我给你账户上打了五个月的生活费,如果到时候还有需要就跟撒儿联系……”
殢无伤问,“你在抽什么风?”
无衣师尹觉得心情更加沉痛了。

一出门,撒手慈悲兴冲冲地扑了过来,“师尹,玄舸已经被我藏在不坏林,谁也找不到了。”
无衣师尹略点一点头,继续在在撒手慈悲心中树立伟岸形象,“很好,现在燃晶由我改造,已经能在苦境通用,想必妖后和末世圣传能对此新型能源有一点想法了!”在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拂樱这位盟友后,无衣师尹雄赳赳、气昂昂地继续踏上了给魔王子拉仇恨之路。
撒手跟在后头说,“天下凡物经师尹妙手,便能脱胎换骨,引动天下垂涎!”
师尹心里头很受用,“撒儿,你的谄谀令为师不快了!秀士十训,可屈其身,不可屈其心。”
撒手更加欢快地拍着马屁,“为了师尹,撒儿身也可屈,心也可屈~”
“哈!”无衣师尹打从心眼里觉得这孩子比沙发上那混蛋招人疼多了!

无衣师尹好心嘱咐说,“将人看得太透,只是勉强自己去面对而已,看人只看三分真,除了让自己好过,也不会太为难他人。”
“你之眼相,不懂得做戏了吗?”殢无伤充耳不闻地把沸雪石放到唇边。
每次看他这么干,无衣师尹就觉得这货该补充微量元素了。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殢无伤继续分析,“是来到苦境后,你因我脱出你之掌控,而心绪浮动了?还是你又有了什么新的计划,在欲拒还迎?我早就说过,不懂你话语中的曲折美感。”
无衣师尹心想,就你那讲话风格,也好意思说我?“你变了……”
“变如何,不变又如何,话题转绕之下,你还是会说出你来此的目的。我变或不变,只是你的闲絮。”
“你对我一直怀有一份不能淡去的敌意,为什么?因为我无能保下即鹿吗?因为我对即鹿疏于照顾吗?还是你怨我为大局舍去了即鹿?”
“问题,你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
“哈,我今日来此是想告诉你,束缚你的雪谜已经消融,以后你不必再困束于我的言辞之间。”
“雪中谜,从来就不是由你而来,你无权利决定我之雪谜消融与否。”
不欢而散、仍旧是不欢而散。无衣师尹对着自己偶尔善良之举的结果,只有无语问苍天。

几个小时后,殢无伤打开门,门外是师尹的那个黄衣学生,他一向不喜欢师尹的这个学生。
撒手慈悲且惊且悲地说,“求你去救师尹……他被凝渊截住了……”
殢无伤握着手中黑白色的晶石,握得流出血来。
撒手慈悲手中握着一件紫色的血衣,正是刚刚从他房间中走出去时穿的那件。
那时候他正生着气,疾走时带起的风将下摆扬起,露出里头暗金色的内衬。

殢无伤提着剑,向无衣师尹的仇人杀去,他本身就是一把剑。
无衣师尹将人从渎生暗地带出来后,就发现了这一点。他故意在即鹿面前说些政界仇杀之类的事,果然她听了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几天,殢无伤就去武道馆学剑去了。
无衣下学回来看到殢无伤拿着一根树枝在练剑,心中很高兴。
也折下一根杨柳枝来,说:“无伤,我们比划比划!”
殢无伤默不作声地过来,被练了五年剑的无衣一招拿下。
无衣很开心地指点他这里姿势不对,那里出剑慢了,然后下厨煮饭。

三天后,他再指点殢无伤的时候,被拿下的却是自己。
殢无伤抬眼看了看他,觉得他不像三天前那么高兴。
那天晚上,桌上的菜色特别的好,即鹿吃得狼吞虎咽的。
无衣罕见地没去管她,很谄媚地围着殢无伤打转,“好吃吗?”“咸不咸?”“淡不淡?”“多喝点鱼汤,练武比较辛苦。”“即鹿你好歹给人家留点……”即鹿仰脸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殢无伤把最后一块排骨还给了即鹿。
无衣只好叹气。

第二天,即鹿带着殢无伤去参加入学考试。结果到了才发现殢无伤不会写字。
即鹿只好拉着他的手往回走,路过操场时,一群学生都围成一圈大声喧哗。
即鹿在人声中听到了自己哥哥的名字,拉着殢无伤钻了进去。

即鹿看到哥哥的老师站在圈边,笑眯眯地看着圈中的两个学生比试着。
无衣的出招不慢,力道却太弱,不知顺势而行,很快要败在枫岫的剑下。
殢无伤看着他满头大汗,瘦小的身躯几乎指挥不动手中的剑,突然,他看到了自己,眼中先是一惊,接着就是怨怼。
殢无伤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无衣手中的竹剑终于被打飞了。
殢无伤心中评论着,某处出剑太弱,某处用力不当,剑魄不差,用心不专。
比试完的无衣垂着头去捡起剑,和枫岫一起到老师跟前。
老师笑眯眯地摸了摸枫岫的脑袋,再对无衣说了两句话。

殢无伤看着那人的头在老师的絮叨细语中低下去、再低下去,红得不能再红,眼中分明有嫉妒、有不安、有钦羡,水汪汪的要滴下泪来,巴巴地望着枫岫跟老师并排走在前面,再踩着他们的影子跟上去,非常可怜的样子。
一点也不像他在月下见到的那个少年。

即鹿小声地喊了一声哥哥,无衣连头都没回。
即鹿咬了咬嘴唇,被殢无伤的拇指拨开了。
“惨了,”她说,“你昨天怎么不教教哥哥呢?今天是他的体育考试啊。”
殢无伤说,“为什么要教?”
即鹿解释说,“哥哥剑术最差了,他昨天做了那么多菜,就是看你剑术好,能不能教教他,你怎么不教呢?”
殢无伤很为难,“他没说。”
即鹿像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他怎么会说?他总是不说,何况你还比他小这么多岁,他怎么好意思说?可惜你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殢无伤想,这人真怪,明明想要,为什么不说?说了自己未必不教,毕竟他是即鹿的哥哥。他想,要去猜他心中的意思,真难!
他跟在即鹿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回家。
回家后的即鹿说,“我来教你写字。”
然后她就出去玩了。
下了学的无衣进来,看了看他的字,手把手地教他。
殢无伤窝在他怀里,听着耳边少年温柔绵软的仔细教导,他手指握着自己的,修长白皙、细润光洁,分明不是擅长持剑的手。殢无伤心里有些内疚,他想,下一回,这人不说,也要用力猜猜他的心思。
他想,要是他总能猜中,这人是不是永远都是是月下温柔美好的样子?

殢无伤从来没想过还要猜他这样的心思!
殢无伤拿着长生锁去质问无衣师尹时,无衣说,“慈光之塔常年无雪,想必是她魂灵感应,传讯给你,”他把长生锁拿在手里看了看,“她将此物留给你,是希望你能够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殢无伤仔细看了看他的双眼,把长生锁从他手中拿回来。他想,为什么你我明明伤的都是同样的心,却连一句实话都说不出来?
殢无伤说,“看在你传道授业的份上,我跟你约定,只要墨剑不败,就保你性命。”
他看着无衣师尹心虚的眼睛,如果保护不了这个人,就让他死在自己手上吧!
飙车的殢无伤想,真是一刻也大意不得!

他到地方的时候,现场已是一片废墟,凝渊站在正中央,手里拿着一只香斗,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了殢无伤一眼。
银发剑客挟风雪而来,剑未至,意先行,凝渊堪堪避开凌厉的剑锋,手中一空,紫色物品已易主。
凝渊看着那人,握着遗物呆立半晌,突然如痴如癫、半悲半怒地狂笑了出来,“你骗我!你骗我!!”他把香斗按进怀中,左手握上剑锋一抹,鲜血顺着剑身淋漓淌下,四周的景物骤然一变,如水墨一般失去了颜色。
凝渊冷静地面对殢无伤惊人的造诣,心想,这人的剑术跟剑之初不相上下,只是……他托着下巴,轻松躲过殢无伤的一记横劈,比剑之初好玩多了~
凝渊说:“你本身剑锋冰冷,剑意空旷弗远无际,本应毫无破绽,现在却多了一股庞大不能抑制的怒意,”他闪身躲过墨剑,水墨在周遭晕开,“为什么呢?因为我杀了他吗?”他扶着羊角想了想,“对了,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殢无伤眼中一黯,出招更加迅疾,剑尖染上了对方的鲜血,但那人眼中却毫不在乎,反而满是惬意。
凝渊终于抽出勾芒,架住砍过来的剑,“人死了,就要开始学着多想想他的坏处,这样才不会令自己过分伤心。愈是深爱的人,就愈该如此,因为只有你最想得到的人才会最招致最深的怨恨,你想想,那个人活着的时候,是不是有时候会不说你想听的话、不做你希望他去做的事,永远不像是你想去深爱的那个人?”
青年剑客暗红色的眼中一凛,墨剑锵然而裂,终末之境随之消散。

凝渊暂时收回剑,俯视着已露出败象的青年,“啧啧啧,人自以为是博大的爱,永远都隐藏不了自私偏执的本质,你心中的幻象,不会因为肉体的消亡而化为泡影,只要你还记着他,他就像还活着一样,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会不断淡忘掉他身上令你厌恶的部分,只记得美好光明的一面,变得越来越像你想去深爱的神像。你看,我帮助你消灭了尘世中这个带有瑕疵的赝品,如何?不要太感激我哦!哈哈哈。”
“你、杀了他?”殢无伤继续握着断剑,血不停地从指间汩汩涌出。
凝渊仍旧不知死活地卷着额发,“是啊。”
殢无伤提起被他的血黏合的墨剑,“那我就要杀了你!”风雪再次在他周身飘拂,扬起冷冷杀意,“我对他之承诺,永远不假!”
不及凝渊反应,殢无伤一剑刺出,不偏不倚正中左肩旧疾处。
凝渊拧身撤出,向着赤睛驻守之处逃去,那个家伙,不叫他他是决不会主动出来的!
身后妖后、末世圣传人马已至,易子娘快枪上手,一枪射出,子弹擦着凝渊的身畔飞去。
凝渊想,被算计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无衣师尹此刻坐在他们打架现场的一口废井之下,手中紧紧握着殢无伤在打斗时无意掉进来的盒子。
殢无伤从来不离身,贴在胸口的小盒——他曾以为那里装的是即鹿的长生锁。
那盒子里装的是副破了的眼镜——他十七岁时做的近视手术,这眼镜只可能是那之前的。
废井上传来了枪声,那声音好像穿透他的身躯,打在他从来不露出的心脏上。
井壁上到处是湿漉漉的苔藓,肮脏黏腻,无衣师尹没知觉似的靠在上面,听着双方的格斗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与他无关。他想,如果他现在出去,殢无伤大概不会死!
然后他又想,上面正是三打一的绝佳场面,妖后、末世圣传正在围杀凝渊,开枪的人应该是易子娘,此战应可消磨三方力量,现在不宜暴露!
无衣师尹的指尖穿透了掌心的血肉,为什么他不能只想着殢无伤?!!为什么他偏偏要考虑着那些事?
无衣师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心思缜密、看重大局,又有些虚伪的人,跟他的妹妹截然不同。
无衣师尹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而现在,他万分希望自己是即鹿!
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一件事!!!

三天后,素还真坐在无衣师尹的病床前,一边喝茶,一边给他报告战况,“……凝渊二人走投无路,坠入火山口,除易子娘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伤亡……”他搓着手说,“贤弟啊,你真是个人才!”
无衣师尹只受了些皮肉伤,一条手臂吊着,打断了义兄的话,“大哥,撒手有没有……”
素还真把报纸叠好,放到枕头下,“哪里都找不到那个人,”他迟疑了一会,“这个殢无伤,是你的手下?”
无衣师尹无力地摇摇头。
“学生?”
无衣师尹愣了一会儿,又摇头,“不算是……”
“哦,我明白了,”素还真从他的床上起来,整理好袖口,走到门口,转头说,“那个人,是贤弟的难题。”

当他从井底爬出来的时候,妖后和邪教组织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个穿着奶牛斑点大衣的青年还滞留在战场,握着他的香斗,默然坐着。
“无伤……”他叫了一声,浑身都在抖。
殢无伤的背影震动了一下,不敢置信地转过头。
殢无伤当时在想,他是即鹿的哥哥、他杀死了即鹿、墨剑、墨剑下丧生的眼睛,每一次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忘记了,可是、可是那人在月下站着的样子、在寂井浮廊站着的样子、竹花中白色的背影、沸雪石上的眼泪……他觉得就算是自己快要死了,那双墨紫色的眼睛回头望一望他——在一片尘埃中鲜活如斯,纤尘不染,如泣如诉地望着他——是他永生也步不出的牢笼!
殢无伤受了重创,断裂的墨剑割开他的手,鲜血汩汩涌出,几乎无法站立起来,尘土顺着风呛进了气管,逼得他咳出眼泪来。

无衣师尹上去扶住了他,手中的盒子就掉了出来。
殢无伤倚着无衣师尹窄窄的肩靠着,暗红色的眼睛看着地上的旧物。
他说,“你刚才在场……”
无衣师尹说不出话来,他想,他是再也没有脸面叫这个人来爱自己了。
殢无伤说,“你在那口井下面,这是你早就布好的局,你叫你的学生来骗我为你出战,”他推开无衣师尹的手,靠自己的力气勉强站着,“你让我以为你死了……刚才你在下面,听到我为你杀人的时候,是不是在想,这是个三打一的绝好机会?”
殢无伤看着他怯懦心虚的眼睛,他想,为什么我非要知道这个人的心思呢?

他看着无衣师尹的时候,无衣师尹也在看着他。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无衣师尹觉得自己读懂了这人眼底的情绪——他好像已经很累了。
殢无伤开口说,“我累了。”
这是无衣师尹最后一次见到他。

枫岫主人对着门外人摊开双手,说,“你要进来看,我决不反对,毕竟你算我的同胞,也是无衣的学生,不过你要想好了,我家里还住着火宅的高官,三天前令师把答应了要给他的燃晶卖给了邪尊道和末世圣传作人情,围杀他家的正统继承人,这个仇你是打算要给令师担下来吗?”枫岫主人动情地说,“你们真是师徒情深!”
撒手慈悲顿时就缩了,“好好好,不进去就不进去……”他走了几步,又不甘心地回头,“你不知道殢无伤的来历吧?他是剑族末裔,要是你或你女儿得了什么怪病,可全都是咎由自取了,不关师尹的事哦。”
“哦,我知道了,多谢!”枫岫主人笑容可掬地摔上了大门,转身一边摇头,一边低声自语,“真不愧是无衣教出来的……”他端着拂樱斋主做的早餐敲了敲阁楼的门。
门板轻柔地滑开了,屋内向隅而坐的青年保持着和昨晚一样的坐姿,右手握着香斗,左手提着断剑。
枫岫主人想,这个是那个人的东西、这个是那个人教给他做的东西。他想了想,把早餐放到桌上,“回去吧……他骗你,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认真的说,“跟他计较,会被活活气死的。”
殢无伤把香斗放到地上,“雪中谜……我当真得太久了,足以将虚幻酿成真实,可迷途之人的认真又有什么用呢?”他轻笑了一声,“也许,我看到的,真的是一场虚影……”他想起那人的话,有瑕疵的赝品。
枫岫主人默不作声地看着,心想,完了,不会真的被那个神经病洗脑了吧?

无衣师尹听着电话那一头的人说话,“恩、恩……你把电话给他吧。”
素还真坐在病床边磨磨蹭蹭地给他削苹果,耳朵竖得高高的。
等了半晌,无衣师尹才开始说,“你……还好吗?”他突然低下头,“是的,我不该来找你……是的,还清了……”声音哽咽着说,“也许是我欠你更多……”无衣师尹想,要是能重来一次多好啊,他能拿着香斗,卖着萌自我介绍,“小生无衣师尹,来自慈光之塔,这位小哥,不想放点人情高利贷吗?”
不知殢无伤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冷冷地说,“你在说笑吗?墨剑已断,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素还真把衣服披在无衣师尹身上,他的背弓得非常厉害,几乎贴到了腿上,手机从指缝间滑落下去。

撒手慈悲把碗筷抹干,一件件放进橱柜,再回过头来看他家师尹,依旧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副不知几百年前的黑框眼镜,同半个小时以来一样,连眉毛都没有动半根。
撒手慈悲把手擦干净,走到师尹的背后。
无衣师尹被他吓了一跳,“撒儿你干什么?”
撒手天真无邪地说,“我看师尹累了,想帮师尹按摩啊。”
无衣师尹看着这个自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孩子,两道弯弯的、漆黑的眉毛,谄媚的神情,望着自己的时候,简直就像向日葵望向太阳一样。
无衣师尹想,他是不是曾经就是这样望着那个人的?

撒手突然低着头说,“徒儿无能,一直找不到剑族人的下落。”
无衣师尹勉强笑了笑,“不怪你,他不想让你找到,你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
撒手低着头又往他身边挨了一步,“可是枫岫主人明明就知道那人的下落,他是师尹的好朋友,为什么不跟师尹说?”
无衣师尹想,枫岫大概一直也是忍着自己的。“去睡吧,早点休息。”
撒手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瞄了一眼师尹的表情,硬生生把话语吞进肚,“哦。”
无衣师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唤了一声,“撒儿……”
撒手回头看着他。
无衣师尹说,“你能把我教给你的每一句话,一句句地忘掉吗?”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尤其是秀士十训。”
撒手惊讶地问,“为什么?”
无衣师尹太阳穴处抽痛着,“……没什么,你去睡吧。”他转过身,继续看着电视机发呆。

殢无伤把播音室的电器一一关上,拿上背包,准备下班。
枫岫主人半个小时之前就离开了,他主持的这档深夜情感倾诉类节目十分受欢迎,短短一年内已经成立了粉丝团,每晚都有女孩儿在大楼下堵他,拂樱斋主来接了他两次后表示“你自个玩儿蛋去吧!”就再也不来了。枫岫主人就在节目结束半小时前开始放广告,一个人溜走。
殢无伤把录音放完,已经到了深夜两点半,一个人拎着宵夜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住的地方跟无衣师尹的家呈对角线方向,生活轨迹几乎没有交集,但是殢无伤还是觉得,那个人会冷不丁地从某个角落突然蹦出来。
然后撒手慈悲就从街角蹦了出来。

撒手慈悲说,“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了。”
殢无伤看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讨厌。
撒手慈悲说,“师尹一直在找你,半年前他住在医院的时候,天天都在给你写信,写一封撕一封,可是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你在哪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殢无伤觉得一直以来对他的厌恶感是对的。
撒手慈悲吐了一口气,说,“因为他见了你,只会更不开心!你总是否定他、指责他,”撒手慈悲靠着电线杆子说,“你又不了解他,凭什么这么做?”
殢无伤径直走过去。
撒手慈悲在他后面喊,“你自以为是看穿了真相,但那天老师并没有告诉我他的计划,是我自己去找你的,我以为他真的遇到危险了。”
殢无伤顿了一秒,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撒手慈悲望着他的背影,落寞地低语,“虽然我不是师尹最喜欢的学生,却是最喜欢师尹的学生。”

回到家,把报纸摊开在租来的小房子的桌面上,殢无伤开始吃饭。
三天前的二版新闻是“在苦境政治避难的前杀戮碎岛领导人玉辞心日前于砚匿迷谷综合医院产下双子,据悉母子健康。”
殢无伤一边扒着饭,一边想,死性不改的老骗子。
吃完饭后,殢无伤起身把打包在箱子底部的墨剑翻了出来,断掉的地方用502粘了起来。
殢无伤把剑揣在包里,信心满满地上了两天班。
第三天,枫岫实在受不了了,“帮帮忙好不好,别总在我正在动情开讲的时候切广告进来啊!”
殢无伤神游天外地把频道切回去,他想,用“你比我预想的来的迟了。”这句作为开头应该不错。

无衣师尹重伤的消息是由素还真转达的,因为工作时间,殢无伤总是看不到当天的报纸。
素还真难过的看着他把无衣师尹的信撕得粉碎。
殢无伤的声音特别低沉,“人呢?”
素还真把人带到ICU病房外的时候,隔着玻璃里的慕少艾刚把无衣师尹的气管切开,素还真解释,“大概是血块堵住了。”
撒手慈悲已经在病房外蹲了一天,抬起血红的眼睛看着他们,“……戢武王来的时候,师尹让我先走……”他右臂上的绷带渗出了斑斑血迹。
殢无伤冷冷地看着他,“你也很像他,为什么这样无能?”

无衣师尹躺在病床上,最后的最后,守在身边的也只有撒儿。
慕少艾一身疲惫地走出来说,“人事已尽。”的时候,殢无伤默默转身走了。
师尹问他的时候,撒儿把这事说了。言语中愤愤不平的。
无衣师尹只是笑笑,反倒安慰起撒手慈悲来,“没事的,守在这里也没用。”
说着,咳了两声。
撒手慈悲抓着他的手,“师尹,我去找魔城,那里的名医多,一定能治好你!!不会有事的!!!”
无衣师尹反手在他手背上拍拍,“撒儿,我走了后,把我的骨灰带回慈光之塔吧。”
撒手慈悲望着他,泣不成声,“他们都不要你了,师尹,他们都不要你……”
他的师尹望着窗外的天空,苦境气候不同,种出来的植物都和慈光不一样,明明是同一样的竹子,师尹觉得流光晚榭外的那些格外绿些,“我知道,可我想回慈光之塔,我想回慈光之塔……”他念着念着,渐渐地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的时间格外的长,无衣师尹在梦中如愿以偿地梦到了小时候的即鹿和殢无伤,那时候他还能闻到阳光下竹子和青草的清甜味,即鹿一个人拎着篮子蹦蹦跳跳在前面走,殢无伤沉稳地走在她后面,无衣因为头天晚上看书熬了夜,一个人萎靡不振地慢慢在后面挪,他前面的背影总在他想停一下歇息的时候站住,无衣不想拖慢三人的进度只好勉力跟上。
到了山脚下,即鹿天真地仰起脸说,“哥哥、无伤,我们今天爬到山顶上去吧!”
无衣觉得走到这里已经是他的体力极限了,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看到妹妹脸上的失望,他只好劝,“你看,哥哥在这里等你们,你和无伤上去吧,等玩够了再下来吃点心好不好?”他把篮子从即鹿手中接下。
即鹿使劲点了点头,拉着殢无伤的手,殢无伤沉默地任她牵着走了。
无衣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心想,小妹总算有个伴了!

无衣找了一处荫凉的地方,从野餐篮里掏出书来看。
可是太阳这么暖,微风轻轻地吹拂着他的刘海,无衣渐渐支撑不住昏昏欲睡。
一双白色黑斑点的靴子映入他的眼帘,无衣抬头看着少年。
殢无伤问,“为什么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无衣觉得有点困惑,记忆中殢无伤好像没有回来过。
殢无伤蹲下来看他,“即鹿说没有你的地方很寂寞。”
眼泪涌了出来,无衣说,“我马上就到她那里去了。”
殢无伤紫色的睫毛抖了一下,“然后你们就把我扔下?”
无衣流着泪,左右为难,“你要我怎么办呢?要是你恨我,会不会好过一点?”
殢无伤受了伤似的后退,他的身影渐渐化成一片白色的雾气……

无衣师尹觉得害怕极了,他追了上去。
他跑啊跑啊,终于追到了自家的小院,院中的竹子开了白色的花,窸窸簌簌如同雪一般,无衣师尹想,这不是即鹿七七那天他回小院时的情景吗?他低头一看,自己果然穿着白袍,散着长发。
他想,我这个样子真的那么想即鹿吗?身后传来殢无伤的呼喊,“即鹿、即鹿……”
无衣师尹只好往竹林深处跑,其实那天他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跑?殢无伤的手指快要触到他了,纷纷扰扰的竹花中,真的夹杂着雪花,无衣师尹把握在手中的长生锁扔在地上,分散了身后人的注意力。
他躲着灌木丛和枯竹中看着青年捡起长生锁,露出令人心痛的悲伤神色。
无衣师尹想,我为什么要爱上这样一个人呢?

殢无伤坐在风雪中的屋檐上看他,无衣师尹已经絮絮叨叨说了一个多小时了。
最后,他停下来作总结陈词,“时间定在明年三月十七日。”他握紧了手中的斗柄,“老师让我作为使者去和雅狄王谈,你觉得这是因为他知道即鹿的事吗?”
殢无伤一如既往的沉默。
无衣师尹把香斗换了只手拿,“换了我,也许我也会这样安排,一来能够消除雅狄王的戒心,二来也能试验下属的忠诚度。”他手心冒着汗,滑腻腻的十分不舒服。
殢无伤不置可否的摇头。
无衣师尹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其实我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不让枫岫去?他对我的说辞是比较信任我……”他低下头,“可是,说不定他对枫岫的说辞是不忍心叫他涉险,”无衣师尹踢着青石板上的雪,“我搞不懂老师的想法。”他委屈地说。

殢无伤从屋檐上跳下来,掀起一阵小小的风雪。他把墨剑从剑架上取下来,纷纷落下的雪随着他剑气而动,在地上凝成一座白色的结晶体。
殢无伤随手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在上面刻下无衣师尹四个字,放在剑端从雪人的胸口处送进去。
无衣师尹惊讶地看着他。
殢无伤做完了这些,朝自己的屋子走去,“现在它的心里只有你了,你爱把它看成谁就看成谁吧。”
无衣师尹惊奇地看着眼前连脸都没有的雪人,它的心是一颗刻着无衣师尹的石头,除了无衣师尹什么也没有、平淡无奇、在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他觉得很想笑,但实际上,他突然捂住嘴哭了。
那天他在寂井浮廊的院子里哭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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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无衣师尹从回忆的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殢无伤站在他的身边。
银发青年的样子和记忆中一样,无衣师尹觉得,自己不可能伤他更深了。
无衣师尹看着他,微笑着说,“嗨~”
殢无伤一脸想生吞了他的表情,无衣师尹觉得要是他手里握着墨剑会狠狠地给自己来一下。
但是无衣师尹还是说,“听说你在枫岫那里打工?很好很好,总算没白交这个朋友。”他笑着说,“当初他拿我们俩的事情当小说题材卖了不少书,我一直没跟他分版税,你可不能放过他啊!”
殢无伤阴沉地瞪着他。
无衣师尹说,“义兄说,你读了我给你的信,本来我是想,等我死了的那一天再拿给你的,这样我活着的时候就少一个人恨我。其实我最不想你来恨我,讨厌还好,恨,就真的叫人伤心了。不过也没关系啦,”他看着殢无伤,“恨这么一小会儿我不介意的……”
殢无伤问,“你要说到什么时候?”

无衣师尹假装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对不起……”
殢无伤几乎要发怒了,“我不想听这个!”
“那你想听雪中谜吗?”无衣师尹黑紫色的发盘桓在白色的病床上,“慈光之塔从来不下雪,即鹿那么美好,我曾经为了她的病四处焚香祈福,求得的长生锁,她不幸有了我这样的哥哥……但是你是很好的,她把那锁留给你了,你要代替她好好活下去!我教你的时候,没想到你真的把天下间至劣的铁矿炼成了墨剑,殢无伤,你真了不起……那个时候我就不相信你会年纪轻轻就死去……我一直不想相信……我爱你……”
殢无伤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猛然发出连声狂笑,“不,你不爱我,”他走到病床边坐下,抚摸着这人阳光下黑得发紫的长发,“无衣,利用我,就该利用得彻底,”他俯下身,银灰色的发丝和乌发交错在一起,他的呼吸灼烫了无衣的后颈,“我甘心被你利用,却不甘心爱你!到了现在,你才说这种话,我知道雪中的人是你,不是即鹿,你存心让我一辈子都受困于你!无衣、无衣,你真令我愤怒,”他用力的手指扯得无衣头皮发疼,“我真想杀了你!”
他的十指扼住了无衣师尹的脖子,用力掐下去。
无衣师尹丝毫没有挣扎,那双黑紫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目光是他曾经祈盼过——在非常年轻的时候期盼过——如今再也不祈盼的目光。
殢无伤掐着他的脖子想,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这对兄妹,躺在病床上,病恹恹地用一双曾今解救了他、温暖了他,让他觉得自己生存得很有意义的紫黑色眸子,望着他,望着他,再任由他的双手冰冷下去……

要是他遇到的是别人就好了,无衣师尹是注定造来伤害他的人。
殢无伤的手慢慢松开了。
半个小时后,撒手慈悲失魂落魄地冲进慕少艾的办公室,“不、不见了……”
正讨论无衣师尹伤势的两人面面相觑,还是素还真反应比较快,一把抓起电话,“快、快叫羽人去追……”
苦境第一赛车手在城里筛了两圈,面无表情地回来报告,“找不到。”
慕少艾被撒手慈悲烦得不行,“哎呀呀,老人家不是说了吗?羽仔都找不到,全苦境就没人能追上他们了,你哭什么呢?带人走的不是你恩师的老相好吗……”
素还真赶紧叫好友闭嘴,“没事的,慕医生是不了解你们慈光人的体质,无衣的伤要不了命。”
撒手慈悲愣住了。

清晨,殢无伤一手端着豆浆油条,一手拿着报纸,来到床前,把报纸扔在熟睡的共枕人身上。
床上隆高处动了一下,黑紫色的长发摇晃着探出被子。
“几点了?”无衣望了望窗外的光线。
“九点。”给他把懒人桌的架子搭好,摆上早餐。
看着对方习以为常地吃着自己送上的早饭,读着自己一大早买来的报纸,殢无伤有种深深的、上了当的感觉。
“不是说活不长吗?五年了,怎么还不死?”话语脱口而出,夹带一丝疑虑,“你不会又骗了我吧?”
无衣师尹动作一滞,继而幽然长叹道,“当初看到慕医师的诊断书时,我心想,总算可以了却这一身罪行,再入轮回,洗去此生污秽……岂料天不从人愿,留我在这浊浊人世,也许是我这辈子亏欠人事太多,须得赎尽罪业,方能解脱……无伤,”他拉着对方宽大的袖子,“正如墨剑一分一寸,都有其年月与意义,纵使染血时发出的哀鸣,犹胜心音,你既然只认墨剑为剑,又何必计较它在你耳畔萦绕,雪终究有落时。”目光殷殷切切,似有水光闪动。
殢无伤冷冷睇他举动,思考着要不要一桌子往他身上砸下去。

想了半天,还是下不了手,随即拿上他吃完的碗筷,转身回厨房。
身后酒足饭饱,悠闲翻着报纸的无衣师尹轻飘飘送来一句,“怎么样?学你讲话学得很像吧?”
烈火中泼进一盆油的后果就是——殢无伤忍无可忍地将手中碗筷一扔,转身将人按倒在床上。
“诶、你干什么……放手……无伤……快住手……不是说好白天不做的吗……无伤……唔、唔恩……”


(完结)


一周三次

无衣师尹拿着病历,面无表情地听一步莲华跟他解释殢无伤的病情。
万圣岩军区第五医院心理科特级专家一步莲华医生是这么说的,“初步的看,您朋友的状况并不是很严重,没有进行药物治疗的必要,我建议还是采取保守治疗,让患者扩大社交范围,多与人交往,即使他不乐意,最好也要强制他参加一些集体活动,增加与人打交道的机会。恋物癖是一种性心理幼稚的表现,多半是因为幼年生长环境封闭,无法培养与人正常交往的技能造成的,他对特定物品的抚摸、舔舐、啃咬,其实是把对特定人群的感情和行为投射到与之相关的物品上了,照您给我的资料,患者并没有出现非法偷窃他人物品,说明他还是具备基本社会常识和自制力的,不用过于担心……”
无衣师尹打断他的话,“我就是害怕他进一步发展下去会不会恶化到犯罪的地步?不是有研究资料表明很多强奸犯跨出的第一步就是偷窃受害者的衣物之类……”
一步莲华医生微微笑着,“会发展成强奸犯的是偷窥癖,对了,”他拿起钢笔,“关于患者恋物癖的诱因,我想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无衣师尹点点头。
“请问患者幼年与母亲同床时间是否过长,甚至延续到了十岁以上?”
“……”

殢无伤手中握着香斗,看到无衣师尹从一步莲华办公室出来的身影,默默站了起来。
无衣师尹把被一步莲华拒绝的果篮丢给殢无伤,“拿着。”转身去开车。
殢无伤默默拎着果篮坐到副驾驶座上,无衣师尹一脸不快地打火、起步。
“医生怎么说?”殢无伤觉得生气太久可能会影响到无衣师尹的伤情恢复。
“他说你有病!”无衣师尹愤愤回了一句,终于把车开到了大马路上。
自从殢无伤把他从医院中卷走,已经过了三年。一开始殢无伤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苦境乱窜,哪儿高往哪儿走,直到无衣师尹清醒的时间能支撑到他把话说清楚。
后来,无衣师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殢无伤觉得大概还能有点救,就找了个地方隐居起来。

回到家,无衣师尹自动自发地去做饭,忙活了半小时,端了两碗榨菜肉丝面出来。
殢无伤打从进门坐在沙发上姿势就没有变过,深情款款地摸着无衣师尹的紫色香斗。
无衣师尹看着他的指尖在香炉处打转,沿着细长的斗柄一直摸到尾端,再玩笑似的逗弄着下面的吊饰,想起一步莲华医生的话,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一定要把这货的毛病治好!无衣师尹瞄着桌子另一头吃面的殢无伤,暗暗下定了决心。

吃完饭、看完新闻,无衣师尹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殢无伤暂时对香斗腻烦了,从怀里掏出沸雪石,摸了一会,他觉得有些无趣了,进门去看师尹在做什么。
无衣师尹刚刚把日程安排表从打印机里拉出来,看到殢无伤进来,“给。”
殢无伤接过来看了一眼,还给他,“哼!”
无衣师尹苦口婆心地说,“我这是为你好呀,你看看你,一天到晚不出门,工作时间又安排在午夜,见的鬼比人都多,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不说是这喜爱物件的毛病吧,一个男人,至少也要开阔一下眼界,别老窝在屋子里嘛。”
无衣师尹绕过去拦住他的去路,使劲舌灿莲花,“你看我给你安排得多好,绝对劳逸结合、一张一弛,每个星期就下楼活动三次,每次一个半小时,酌情增减,不过分吧?”
殢无伤冷冷觑了他一眼,“不去。”

无衣师尹心一狠,开始放杀招,“无伤,我们都坐吃山空三年了,你那点工资根本不够看,就当我花钱买你出去不成吗?”
殢无伤不屑地说,“还你钱就是。”转身提着墨剑出门。
等了三个小时,殢无伤回来扔了一沓钞票在桌上。
第二天,无衣师尹跟义兄哭诉,“……死都问不出这钱他是怎么来的,最后反倒是我求着他别想着钱的事儿了……”
素还真在电话里说,“你也是,知道经济原因在离婚理由里占的比例吗?这事儿就不能提!”
无衣师尹山穷水尽了,“那怎么办?”
素还真给他出主意,“你不是说殢无伤这人有点吃软不吃硬吗?不能负面刺激他,你来点正面激励试试?”

“哼,等价交换?”殢无伤很是嗤之以鼻,“那是你该履行的夫妻义务。”
无衣师尹扼腕叹息自己怎么一激动就跟这种人领了证,“现在是我不履行义务还是你不履行义务?你一年内达到这个标准的时候连三分之一都没有!我说你是不是不行?”无意间,无衣又触碰到了一个夫妻间绝对不能提的禁区!
殢无伤眼中闪动了一下,“好,我答应你。”

户外活动的第一站被选在酒吧,无衣师尹平时很少来这种地方,点了杯薄荷酒就坐到一边慢慢地喝,把殢无伤一个人丢在吧台。
等到无衣师尹一杯酒都被抿完了,那位吧台边的酷哥还是没有搭理一句调酒的露胸大波女。
苏安只好走过来对师尹说,“好吧,你赢了!”从胸衣里掏出刚才他给的两百块钱。
无衣师尹接过还带着体温的钞票,心中的挫败感真是难以言喻。
他怒冲冲地走过去,“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这样我带你出来还有什么作用?”
殢无伤对他点了点头。

第一次户外活动,是以两人从酒吧里逃出来结尾的。
殢无伤真的听从师尹的教导,多说了几个字。
他是对来酒吧卖唱的红衣歌女说的,殢无伤坐在第一排,不停地纠正妖应风光唱错的白字。
那女孩终于受不了下来拿吉他抡他的时候,无衣师尹只能拉着殢无伤落荒而逃。
殢无伤面无表情地逃着命,“一个半小时,到了。”

无衣师尹蹲在巷子里喘了九分多钟,竖起一根手指,“以、以后,出去别说我教、教过你!”
他正在义兄的帮助下办了一家演讲口才培训班,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殢无伤冷冷地看着他,“轮到你了。”
无衣师尹疑惑地抬头,“什么?”
殢无伤冷酷地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推到墙上,“履行义务。”
没等无衣师尹反应过来,对方的唇舌已进挤进了他的口腔,以一股不死不休的劲头剥夺着他呼吸的权利,无衣师尹很快感到了胸闷、心慌等种种濒死症状。
大概是人的求生欲望不容小觑吧,他居然推开了殢无伤。对方还倒退了两步!
“你、你干什么?”
“你说的,一个半小时。”说完,又把师尹压了上去。

无衣师尹被挤在墙和肉墙之间动弹不得,丧气地放弃了挣扎。
任凭殢无伤在自己身上肆虐的时候,他想,这就是非要带这货看医生的原因了!
刚跟殢无伤发生关系的那会儿,无衣师尹还觉得挺正常的,毕竟他们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了一面。
后来同居的时候,无衣师尹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一开始,他还安慰自己呢:谁还能没个癖好呢?你自己也喜欢人家在床上喊你老师嘛。
事情就这么持续了一年,日积月累下,无衣师尹终于爆发了!!

殢无伤解开他衬衣上面的两粒扣子,褪下皮带,唇舌卷着无衣师尹的耳垂,滚烫的呼吸,刺激得无衣师尹一个劲地退避。
殢无伤把人抓回来,埋首在他锁骨的凹陷处,深深吸了一口气。
自从那天从魔王子手中抢走之后,无衣师尹的香斗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自己手上,身上的香料气味渐渐淡了。殢无伤能嗅到他原本的、有点像竹子或者修建过的青草地般的、淡淡的香味。
他在无衣身上伏了一会,感到那股气味慢慢的刺激到了身体中掌管欲望的某个部分,就像是什么东西在心理上和肉体上同时苏醒,并昂起了头。
殢无伤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把这种状态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面上,又开始慢慢的吻着对方。
无衣师尹感到落在自己眉心、眼睑和下颚上的吻越来越温柔,明白身上的爱人要开始了。
殢无伤每次“履行义务”的时间,都非常长、非常长!倒不是他真的能一夜七次、金枪不倒,而是他做的时候,就像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在对付他新到手的毛绒玩具,翻来覆去、亲亲咬咬、黏黏糊糊,等到他进入主题,无衣师尹差不多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了。
乘着还有一丝清明,无衣师尹反抱住殢无伤的背,“我们……回车上去……”

殢无伤扳开了他的手,“我刚才照你说的办了,现在,要听我的。”
无衣师尹在情欲中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把腿从殢无伤的腰上放下来,“听你的?在、在这里?”他转头看了一下简陋的小巷,夜半时分,这里是没多少人,可地上有不少垃圾看着他们。
“不、不大好吧……”无衣师尹哆哆嗦嗦地说。“回车上多好呢……有空调、还可以放音乐来听……要不,咱们去宾馆?钱我出。”
殢无伤眉上的纹身跳动了一下,把人推到墙上,“坐吃山空,最近要省着点花。”

殢无伤把人抱回车上,半死不活的无衣师尹躺在后座气若游丝地说,“这……这就是我要带你去看医生的原因!”
殢无伤想了一下,“难道不是因为我一次的时间里你两次,最后还滑精?”
无衣师尹使劲捶在驾驶座上,“闭嘴!!”
殢无伤沉默地发动了汽车。
行了好久,无衣师尹终于又一次先开口了,“无伤,咱们打个商量,你能不能不要都集中在一个月的某一天,均匀的、分布在每个月的某些天,好吗?”
殢无伤说,“不懂你的意思。”
无衣师尹在后座好好思考了一下措辞,“那、那你可以快一点嘛,不要那么拖拖拉拉的……”
殢无伤往后看了他一眼,“我还年轻。”
无衣师尹颓倒在座位上,他想,总有一天会被这人给气死!!

三天后,在开完了一天的会、和义兄一道吃饭的时候,无衣师尹把手中的餐巾纸一丢,“你说这人是不是不识好歹?”
素还真给他倒茶,“其实也很正常啦,”他放下茶壶,特别来劲地给义弟描述,“那种地方就是那样的,当初我去的时候,就对着五色妖姬往身后那么一指,钗公跟座铁塔似的站在我后头,那帮小姐们妥妥的下去了……”
无衣师尹第一次觉得义兄也是个不靠谱的货!

下了飞机,无衣师尹懒得叫殢无伤来接,打车回了家。
到家已经半夜两点半了,无衣师尹草率地冲了个澡,凭着直觉找到了床,躺了上去。
“无衣师尹。”殢无伤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半夜听起来格外性感,无衣师尹循声拍了拍他。
殢无伤把各种口味的摆在枕头上,“今天要哪一种?”
无衣师尹勉力睁开眼睛看了看,瞌睡立马被吓跑了一半。
他抬头看了看殢无伤,对方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跟星子一样。无衣师尹就想不通了,暗红色的眸子是怎么达到这种效果的?
“现在?!”无衣师尹质问,他爬起来拉开了窗帘,指着外面的满天星斗,“你确定?!”
殢无伤好整以暇地靠上了床头,把自己身边的被子掀得更开。
无衣师尹扶额,“你就不能克制一下?我明天还要上课。”

殢无伤很不解,且不平,“你要的时候我都答应了。”
无衣师尹都要疯了,“那能一样吗?我每次都是挑在周末,你有空、我也没事的时候!”
殢无伤说,“今天就是周末。”
无衣师尹震惊了,“是,但是今天是星期天!”他想了一下,“哦,不对,现在已经凌晨了,所以是星期一。”他爬上床,盖好被子,“晚安!”
没躺一会儿,人就跳起来了,“你在做什么?”无衣师尹紧攥着从自己双腿间抓到的手。
殢无伤无辜地看着他,“这周的份额。”
无衣师尹把头埋到枕头里,“无伤,我很累……真的很累了……明天好不好,明天我一定补偿你……下班回来我就换那条蓝色的裤子,就是码子小了一个号的那条。”手指在殢无伤小臂上轻快地跳着小步舞。
殢无伤不甘心地拽他,“人家不是都说只有拉坏的犁,没有犁坏的地么……”

无衣师尹“腾”的坐起来了。
他冲到卫生间,把墙上挂毛巾的不锈钢栏杆拆了下来握在手里,走到床前,“你是不是要逼我?是不是要逼我?告诉你,我这个人逼急了是没有理智的?信不信我现在就能为了睡个囫囵觉捅你一窟窿?”
殢无伤从床下把修好了的墨剑捞上来,缓缓摇了摇头。
无衣师尹立刻就跪了……

殢无伤从身后吻着他的颈项时,在他耳边说,“明天的事情算数的话,二十分钟结束。”
无衣师尹一只手扶着床沿,翻了个白眼,“早知道就把你带去谈生意……”
殢无伤拂开长发,沿着脊背一点点品尝着他绵软的皮肤。“记得穿白色棉袜……”
无衣师尹很无奈,“无伤……我都快四十了……”
“是吗?”殢无伤又尝了一口,“还很嫩嘛……老师……”
一阵战栗顺着脊髓涌上,无衣师尹突然觉得不那么后悔了。

第二天,殢无伤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无衣师尹果然穿着那条小了一码的蓝色运动裤,白棉袜从拖鞋一直拉到光裸的足踝上方。
那条裤子是去年夏天买的,殢无伤一手拿着墨剑,早上6点,来到了无衣师尹的床前,掀开了被子。
无衣师尹的腿特别的漂亮!又长又白,手放上面像被吸住一样绵软滑腻。
殢无伤说,“起来,跑步。”无衣师尹理都没理,顺手想把被子抄回去。
他摸到了墨剑的一端。
无衣师尹立刻就起来了。
穿衣服的时候,他说,“无伤,小了一个码吧?”
殢无伤回头看了看比正常运动裤多露了一截的大腿,“还好。”

无衣师尹跑步的这个事情是由体检报告引起来的,素还真拿着他的报告,通俗易懂地解释:“贤弟,你的血液简直跟富营养化的池塘一样,要多运动,多喝水才行啊!”
坐在一边的殢无伤直接没收了他的奶茶,“从明天起晨跑。”
殢无伤的晨跑可以说是风雨无阻,一年里除了过年、即鹿生日、无衣师尹生日,就没有休息的时候,一般长度为三千米,既然无衣师尹加入进来了,殢无伤非常体贴地降低了难度。
然后无衣师尹就趴下了。
他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够、够了……再跑就要死人了……”
殢无伤看了一眼计步器,“恩,你刚好达到大学一年级女生八百米及格线。”
无衣师尹竖起一根手指,“相、相信我……这、这已经超越我的极限了……”
殢无伤特别想说几句狠话,无奈完全控制不住视线。
要命的是无衣师尹还偏偏就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结果就变成了另外一项运动。

无衣师尹绑着马尾,穿着蓝白色运动短衫、蓝白色运动裤以及白底黑条球鞋的样子,清纯得一塌糊涂,简直就像个刚放学回家的中学生。
殢无伤把他压在客厅沙发上的时候,完全想不到什么眼相清澈还是混浊的问题!
无衣师尹心里特别懊恼,当初怎么就搞错了方向呢?这货明显好的就不是成熟典雅老师的那一口嘛!
他虚情假意地双手撑住殢无伤的肩膀,楚楚可怜地来了一句,“轻、轻一点……”
殢无伤的眼睛霎时一片血红,无衣师尹上身的运动衫歘的一声报废了。
殢无伤那天一反常态,犹如饿虎扑羊,完事的时候,无衣师尹还有一只袜子没来得及脱下来。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晨跑过。

殢无伤走上去,从背后环住正在切姜片的无衣师尹,在他脖子上吻了一下。
无衣师尹黑紫色的一缕发丝从额旁垂下来,摇摇晃晃地撩动着殢无伤的最卑劣的每一根神经。
殢无伤说,“老师,今晚我可以用掉这个星期的配额吗?”
无衣师尹被他撩拨得不行,左右闪躲着那人多情的唇舌,“不、不行……你、你答应过的…要有节制……”
殢无伤执拗地攀上他的背,一只手从膝弯处绕过,要把人抱起来。
无衣师尹一下失去了平衡,“我的汤、我的汤……”
殢无伤把人放下,两手仍从无衣师尹腰边弯过去,抓起菜刀三下五除二把姜片和大葱切好扔下锅,再把火拧到最小。“一个半小时,刚刚好。”他把人抱起来,来到了卧房。

殢无伤把人扔到床上,打开了大灯。
白炽灯的光线下越发映衬得那人发如泼墨,肤似新雪,两条修长白皙的双腿从短短的蓝色布料下延伸。
殢无伤觉得那双柔软的白袜子是一双完美的句点。
无衣师尹弓起一条腿,困惑地说,“你这是怎么了?以前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可从来都没有这么饥渴过。无伤,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一勾起那段顿顿有冷钉子碰的旧时光,无衣师尹就觉得眼前的这个殢无伤特别不真实。
殢无伤眼中的红色变得更深,“以前你也没有重伤濒死过……”他爬过去,把无衣师尹压在下面。
无衣师尹伸出一只手放在他背上,忍着殢无伤伸到他身下的手指带来的触感,他敏感得能感觉到那上面粗糙的纹路和练剑造成的硬硬的茧子。殢无伤的银发和身躯碾压着他,纠缠着他,像一只幼兽寻找避难的巢穴,他的唇齿侵入到无衣师尹温暖柔软的嫣红色黏膜中,不断地吮吸着,无衣师尹感到舌根处和双唇传来的阵阵麻痹的疼痛,他抱紧了怀中的青年,像安抚一个孩子一样来回摩挲着他。
殢无伤比自己高,比自己健康,从小就一个人生活,很多时候无衣师尹都感觉不到两人的年龄差距,只有在这样靠近他的时候,无衣师尹才能闻到他身上那种气味——年轻人的气味,比自己纯净得多的气味。

半夜,无衣师尹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床头灯开着,殢无伤趴在身边看着他,“你哭了。”他把指尖上的泪献给师尹看。
无衣师尹从被子里慢慢抽出一只手,抚上殢无伤的脸,“我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
无衣师尹笑着说,“梦见我们都是武侠小说里的人,我不仅会武功,还有法术……”
殢无伤轻蔑地笑了。
“但是你的武功更高,”无衣师尹强调了一下,“在书里、我对你很坏、很坏……”
殢无伤认真地看着他。密林般的睫羽下黑紫色的深潭,有时候殢无伤觉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其实那只是太深的湖泊,而不是混浊。
无衣师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看书的人都说,我们不该在一起……”
殢无伤出声了,“看书的人能影响到书里的人吗?”
无衣师尹摇了摇头,“不知道……那本书并没有写完……”
“为什么?”
无衣师尹沉默了一会,“因为发生了意外的火灾,文稿被烧掉了……写着我名字的书页在火舌中一点点卷起来,变成灰烬的时候,我好像被解脱了一般,慢慢地飘到一个很高的地方,心里想,既然我们真的不应该在一起,为什么又要消失在同一场的火灾里呢?”

殢无伤捻着他的头发,不说话。
无衣师尹静静地看了他很久,突然说,“我死了之后,要是他们都念着我,你就经常想想我,经常带撒儿来看看我……但是如果别人都没想着我的话,你就别想我了……”
殢无伤不解,“为什么呢?”
无衣师尹轻轻笑了笑,“人家都不想,你一个人想,多不合群哪……”
无衣师尹说,“你知道为什么你老是不能跟其他人正常交流吗?无伤,人要懂得和光同尘才有伴。”
无衣师尹摸着他的脸说,“其实你比一般人还要害怕孤单……我真害怕你这样一个人孤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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