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花

瑾瑟无端

殢无伤唯一一次主动去流光晚榭找无衣师尹，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久到那时他还记得即鹿的容颜，久到雅迪王还在人世，虎视眈眈的盯着慈光之塔。

他记得那时流光晚榭的竹林开出了竹花。白色花落了师尹一身，紫色的华服，白色的竹花，无衣师尹惋惜的笑着，恐怕这竹子活不过冬季了。

师尹喜竹，好焚香。然而在殢无伤眼里看来，这些不过是掩饰自己的道具。

外表有多光鲜，内里就有多腐烂。

他极力想看清无衣师尹的真心，对方却一再竭力掩饰。就连，分别的时候，也不肯对他说一句真心话，只道，你我的恩怨，已还清。

他踏着微凉的晚风，第一次走进濯风山隅。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人焚香的味道。那个人酷爱竹，就算离开慈光之塔，流离于苦境，也定要寻一片竹林安身。

书案上还整整齐齐的摆放着白色的羽毛笔，然而白色的纸张却散落一地。殢无伤远远的坐在竹林下，不再上前一步。

恍然间还能看见那个人低垂着头，似在思考着什么。紫色的睫毛遮掩了眼里的心事，这个时候的无衣师尹，沉静柔和的像是画笔勾勒而出。

殢无伤闭上了眼睛。

都是幻觉，只是幻觉而已。



月光像女子纤细柔软的发丝洒落在竹林之上，摇曳的树枝打碎了斑驳的月光，使得投射的影子都变得破碎不堪。

他听见有人在草丛中走动，衣摆拂过草坪的沙沙声。本能的警惕起来，睁开眼却见得一席紫色的华服，黑色泛着深紫的长发，被脑后华贵的步摇束起，往日冷清的目光，此刻闪烁的情感却让他看不懂了。

他没有起身，只是看着那袭紫衣。苍白的脸色，似乎一不小心便会如烟般散去。

良久，他开口：你来了。

对方点头，我来了。

接着又归于沉默，似乎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要说的话。

竹花开了。

紫衣的人突然叹息着。

殢无伤抬头，之前还郁郁葱葱的竹林，此刻却突然开出了白色的竹花。在月光之下，那些细碎的几不可见的竹花落了那个人一身，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还在慈光之塔的流光晚榭中。

那个时候这个叫无衣师尹的人，身边还围着一群学生。

那个时候无衣师尹眼中的神情，虚伪的让他不能直视。

你我终究是两种人吧，你疏离世情，而我早已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若非即鹿，只怕我们人永远也不会有相交的一日。

他们隔着一片竹子遥遥相望，月光打在光洁的竹身上，反射着清冷的光芒。他不动，他也不动，谁也不肯走近一点，只怕此刻会像梦一般破碎。

无衣师尹，你让吾食言了。

他曾对眼前这个人许诺过，在吾终末之境未败之前，保你性命无虞。

紫衣人微微一愣，却又释然一笑。

殢无伤，吾要让你再次食言了。此身已去，你无须为我报仇。

我唯一的愿望，是葬在很高很高的地方，高的能够看见慈光永耀。

无衣师尹还记得，那一日，白玉般的棺木被火宅佛狱之人送到自己的面前，一瞬间从来波澜不惊的面容上，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出现波动。

楔子睡的那么安详。

师尹将手中的香熏染了他一身，嘱咐属下将其送入四依塔。

魂归故里，这样的结局，也不算坏吧。

很久很久以后，无衣师尹在苦境颠沛流离，几次险些送命。身心俱是疲惫不堪，很多次，他都会想，有朝一日，他若亡故，是否有人能够带他回家。

不至于让他，埋骨他乡。

殢无伤对他伸出手。

我带你回家。

师尹只是微笑。

那笑容和曾经任何一次笑都不一样。笑是暖的，眼神是暖的。

无衣伸出手，放在殢无伤手中。殢无伤却只能碰到一片虚无，晚风，冷的让人心惊。

无伤，好好活着。

无伤，保重。


殢无伤猛然睁开眼。

一片黑暗之中，哪还有紫衣人的身影。

不知为何，濯风山隅的晚风，竟然比曾经的寂井浮廊还要冰冷彻骨。

无衣，你要的慈光永耀，你看见了么？

殢无伤抬头，微风吹拂过竹林，细碎的白色小花落了他一身。

竹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