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祭文】独自莫凭栏（完结）

瑾瑟无端

无衣师尹依靠在茶馆三楼的雕栏上，望着江面来往的船只，眼神飘忽。人在此处，心却不知去了哪里。

秦淮河一向热闹，然而他身处的茶馆却十分安静，偶有文人的交谈声，也是极轻的，相比之下，秦淮河上往来的画舫，传出的丝竹管乐之声，姑娘的吴侬软语，似与他相隔了一个世界。

河边是人来人往的集市。时不时有孩童嬉笑奔跑，凑到做糖人的小贩那，一脸垂涎的看着小贩竹签上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糖人。
他不爱这样的热闹。

他更爱独坐在寂静的流光晚榭中，焚起香，让袅袅烟雾模糊了视线。起笔，任思绪飞舞，写下一句又一句。

不知谁说过，独自莫凭栏。

那时已身为师尹，慈光之塔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似风光无限，却不知他为了国家而牺牲了多少。

是啊，独自一个人，才会体会到那说不出的孤独。

就算周身再热闹，也与他无关。

恍然间竟觉得那周遭的笑声是如此刺耳。不停不停的回响着回响着，瞬间让无衣师尹有些晕眩。

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若是即鹿在，那美丽的小妹，定然迫不及待的钻入人群中，像只翩翩飞舞的白蝶。

也许她回头，便能看见向来冷漠的剑客，眼中只为她而一闪而过的温柔。

茶馆有些年岁了，木质的楼梯走起来有种沉闷的嘎吱声。收回心神，却见红衣的卖唱女抱着琵琶而来，浅笑盈盈，却不是他所想见之人。

他想见谁？

似有寂井浮廊的雪从心头划过，带走一丝温度。那一点点的冰凉却停驻在心间，无法暖起来。

见或不见，又如何？

卖唱的女子巧笑倩兮，端坐在早已准备好的椅子上。朱唇轻启，十指拨动，虽略显浮夸，却是极动听。

不知何时，茶馆外竟下起了雨。

街上的行人一瞬间跑了个无影无踪。一楼开始热闹起来，想必行人纷纷跑入了茶馆躲雨。

秦淮河的水，星星点点的玉珠落入其中，掀起了细微的涟漪。又被船桨划过，浪花翻腾着，终搅乱了水中的倒影。

画舫丝毫不受雨的影响。集市的寂静，反而让那丝竹之声越发明显。而茶馆中那卖唱女子的歌声，越发肆无忌惮的闯入他的耳边。

惊鸿一瞥，好似看见那白衣白发身负墨剑的人从集市另一头缓缓而来，周身带着那永不化去的积雪，眉眼淡然。

这般的，无所顾忌。

定睛看去，街道上唯独几个撑着伞的行人匆匆而过。

无衣师尹不禁失笑。

何时，变的这般痴了。那人又怎可能出现在这里，世俗红尘又怎会入了那人的眼。

却，骗不了自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无衣师尹看着桌上放着的茶盏。上好的青瓷，嫩黄的茶叶，倒影着他的面容，宛如一块青玉。

茶盏上繁复的花纹，一笔一划，极其精致的，入手光滑却冰冷如雪。

早已冷透了。

一口饮下，任那冰冷的茶水划入喉咙，直冷到心里。

就像那寂井浮廊终年不化的雪。

那木质的楼梯又响起烦人的嘎吱声，扰乱人的思绪，如同垂暮的老人般因疼痛而发出的呻吟。

无衣师尹不再去理会那恼人的声响。他再度望向依旧热闹的秦淮河，看着船头的红色灯笼倒影在水里的影子。

若是入夜，定然能看到皎皎白月，倒映水中。

肩上一沉，似有人搭上了他的肩。凛冽的气息袭来，无衣师尹回神，却不敢回头。

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

“无衣师尹。”

冷漠疏离的语气，细细听来，却与曾经所听到的有着细微的不同。

无衣师尹回身望去，恰巧撞入殢无伤的眼中。

那人眉目虽是冷淡，眼中却似有着不曾有过的笑意，带着淡淡的温和。

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俩的手。无衣师尹却能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十指相扣，难舍难分。

总有一日，他的手也会暖起来。无衣师尹垂下双眸，掩去了眼中的笑意。

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