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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剑孤臣/名剑绝世】残春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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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30 13: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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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30 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睡梦中突然感到怀中人有了动作,睁开眼却见船夫正面对着他,就着透过纸窗的隐隐月光可以看到对方湿润迷离的双眼,孤辰的意识还有些蒙昧,刚要开口便被对方凑上来堵住了嘴唇。
“唔——”
他没有推开的意识,甚至由着对方越吻越深,急促的呼吸声和水声在两人脑中同突然而起的情欲混成一团,翻涌搅动,让他本就不甚清醒的意识陷入到更深的迷幻之中,自混沌中生出的渴望让他本能地紧紧抱住怀里的人,翻身压下,大肆掠夺。
绝世的呼吸被攫取到极限,便忍不住要逃,只是进退无路,即使想要侧过脸躲避也很快被对方紧紧追过来,重新叼住已然红肿的嘴唇啃咬吮吸,每一点用力都如附骨的毒针在他的灵魂上深深扎下,痛得他难以呼吸。
他终于哭出声来,却说不出一句话,连求饶都做不到。倒是孤辰大概是感觉到他的不适,动作放轻了很多,慢慢渡了些空气过来,才让他终于又了喘息的机会。静夜之中,炽热的欲求在两人之间默默流转,逐渐变得温暖而模糊,像一个遥远而舒适的梦镜。
皇剑孤臣松开了丰润的粉唇,慢慢从绝世身上抬起一点,欣赏着对方泪痕满布的面颊。绝世即便自以为在梦中也不愿直面这样的目光,转过头把一侧脸埋进枕中,只听孤辰轻笑一声,滚烫的手掌探入他散乱的衣襟,自两肩剥下,露出雪白的肩颈。那双先前让他折磨甚久的鲜红薄唇又重新落在他的身上,自圆润的肩头慢慢移到脖颈。绝世被这样细密的痒意刺得不能自已,双臂环住身上的人,被子下面的两条腿也不由自主地屈起,缠住对方磨蹭。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热硬勃起正隔着衣裤紧紧贴在他下身,随着孤辰的动作间或顶上来,自他口中逼出几声轻哼。这样熟悉的愉悦让他身心放松,直到孤辰咬开了他颈间的丝巾,直接舔在了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上。
名剑绝世的身体剧烈颤抖,开始推拒,然而实在难以达成,皇剑孤臣紧紧抱在他身上不让他逃开。他想喊孤辰,请求他不要这样做,张口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伴着断续的哭泣。
“不要离开我,”皇剑孤臣抵在他的颈窝念他的名字:“绝世。”湿热的呼吸扑在名剑绝世的皮肤上,令他战栗不已。
名剑绝世如遭雷劈,重重地捶在皇剑孤臣的肩膀上,对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温柔安抚,反而变本加厉地啃咬他的喉结,舌尖在伤疤的周沿反复试探,下半身的踢打也毫无作用,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撕开他的亵裤,握住了他的性器用力揉搓,绝世的动作一软,食髓知味的身体并不明白他此刻的纠结痛苦,很快攀上顶峰,射在了皇剑孤臣手中。
他脱力瘫在床上,意识游离了很久,自一片空蒙中回神的时候孤辰正舔过他的眼角,把他的泪水一点点吃了下去。绝世的视线慢慢聚焦,看清了近在眼前的面孔,呆了半晌又转过头,闭上了眼,泪痕便都向那一边蜿蜒而去。
皇剑孤臣不明所以,然而纵使对绝世此刻看似顺从的拒绝不满,这种时候也没有其他事情重要到足以纳入到他的考虑——在他已经捞起绝世的一条腿,把自己的欲望卡入到已经在先前的几番亲昵中自发湿软下来的穴口。正如过去那里也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如今亦然,收缩的甬道急不可耐地将皇剑孤臣的粗大吞入,迎着它的侵略送上全部的热情。
名剑绝世的身体随着皇剑孤臣的顶弄而耸动。他仍然不愿意看对方,侧过脸对着房间另一头的窗口,一只手松松挡在自己的嘴巴上,完全捂不住的呻吟从他口中不断溢出,尖细而沙哑,像挣扎着从重重绿影中攀升而上的藤曼,而他身上的那个人就是他极力想要逃离却永远紧紧环绕着的,没有尽头的倚仗。
“绝世,绝世……”
皇剑孤臣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想要他看着自己,想要他回应自己,但是不论如何加重力道或者放缓速度,什么样的折磨都没能打动对方——就算打动了又如何呢,他已经喊不出孤辰的名字了。
他将永远不能喊出孤辰的名字。
名剑绝世死死抵在床上,将要逼疯他的快感自孤辰侵犯的地方爆发,自脊线一路推进,如同引线上飞逝而过的明亮火花,让他的四肢百骸一同为此燃为灰烬。他所有的敏感点对眼前这个人从来就不会有一点点防备,从对方还叫屠苏孤辰的时候开始,到他强制剥离了除孤辰之外的所有名字之前,中间的千百年光阴里他们经历的每一次别离与重逢都是如此。
他的痛苦与欢悦都被永远地牵系在这一个人身上,即使他将再也喊不出对方的名字。
皇剑孤臣始终没有得到绝世的回应,心中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扩大。绝世的身体柔软而温暖,紧紧缠附在他身上,抚慰他满足他,却不愿意面对他。情欲越是激烈情绪越是放大,他抽插的力道和速度都让身下之人几近崩溃。绝世身上汗水涔涔,痉挛的大腿环在他腰上用力到僵硬,包裹着他性器的肉穴疯狂吮吸着——他想问绝世明明是这样渴望着他,明明是这样爱着他,可是为什么要拒绝他,又为什么要离开他?
然而绝世不回答,绝世总是不愿意回答。
他从来都不够了解绝世。
他一次次发狠撞在绝世的腺体上,对方破碎沙哑的尖叫有如幼鸟绝望的呼救,在他心中激起的怜悯却引向更深的痛苦和渴求,最后重重抵着那一点射了出来,被身下人的绵长呻吟紧紧缚住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绝世又一次在高潮中陷入空无,不知过了多久才意识到有什么凉凉的液体滴落在他的侧脸,但是脑子完全转不起来,直到压在他身上的人颤抖着掰过他的头。
孤辰。
他下意识想喊眼前人的名字,却只发出了“啊”的声音。
一瞬间又是惊雷骤起,两人同时怔如石像。
绝世反应过来捂住嘴,两股热泪又从眼角滑下,孤辰却是仓皇起身,从仍然紧紧绞附着他的甬道中拔出来,反让那尚在不应期的敏感肉花再一次收缩,一道模糊而娇软的呻吟自绝世的手掌下泄出,听得他心跳又漏了一拍。
孤辰退出去也不顾自己赤裸的下半身,便将被子严严实实盖住绝世,背过身,呆坐了很久,久到绝世终于把自己的脑子从混沌的情欲中拉扯出来的时候,突然开口:“我虽是无心铸此大错,但绝无为自己脱罪之心,船夫若是想要杀了我解恨,孤辰也绝无怨言。”
名剑绝世心中大石落下,眼中的泪水却更加止不住汹涌。
“……只是,只是我本另有所爱之人,我本来是要去找他……”
笨蛋。
绝世捂着嘴哭出了声。
“我……”
孤辰听到哭声更加慌乱,他想回头看那人,最终还是僵直地坐在那里不能动弹。
“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再说这样的话,但是……但是绝世还在等我……”
“我已不能奢求再去见他,只是请求船夫日后如果见到他——”
绝世再也不能忍受,挣扎着直起身,从背后扑上前抱住他。
笨蛋。
绝世放声大哭。
笨蛋,笨蛋,笨蛋!
皇剑孤臣的自陈被身后之人打断,茫然地闭上了嘴,滚烫的泪水隔着薄薄的里衣烙在他身上,那人的额头抵在他肩膀上,不再被手掌阻隔的哭声自他的血肉骨骼导入他的心脏,压抑偌久的痛苦也一样。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对着朦胧的窗影看了一会。
最终转过身抱住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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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30 1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名剑绝世再睁眼已经是白天,垂下的天青床帐上映着模糊的日影,身边空无一人。
他连忙爬起身,掀开纱帐,鞋子也没穿便赤着脚冲出来,四面却看不到皇剑孤臣的身影。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松一口气,手上攥紧又放开,终究只是空空如也。
没有关系,再去找到他就好了,名剑绝世想。精神稍稍放松下来以后身体的酸痛不适便浮上感官的表面,名剑绝世歪了一步靠边扶着墙,却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靠近。
“船夫!”那人疾步上前,揽住他的身体,温暖的手掌与他的皮肉仅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皇剑孤臣的语气竟有责问:“为何不穿好衣服?”他又低头看到绝世直接踩在石板上的双足,没来得及再开口便被推开了。
名剑绝世低着头侧过脸,散乱的额发遮住了脸颊上的泪痕,但当它们淌到下巴上的时候便隐藏不住了。皇剑孤臣沉默许久,最后开口道:“抱歉,我并非有意冒犯。”
“啊。”
我明白。
这样相对无言的场面让名剑绝世很不适,他应了一声便转头往屋内走去,皇剑孤臣迟了一步赶上来,抬高手上的东西说:“船夫身体有恙,我本想去附近医馆找大夫来看,但是今日那大夫出诊不在,我只能请药铺的学徒开些温和的补药,船夫——”
多谢,放在那里就好。
名剑绝世转身对他点了下头。
他相信自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所以皇剑孤臣表示仍然要去找剑神绝世这件事自然也在他意料之中。他不敢再看皇剑孤臣,只是背着对方应了一声作为应答,待皇剑孤臣离开后便放下手上的事情跟在后面。


孤辰一路问询,完全没有方向可言,只是见到一个人便拦下来,有人不理不睬,也有人愿意倾听一二——但若是对方耐心询问绝世的特征,眼睛大还是小,头发长还是短,个子高还是矮,这就难住了他。
他的记忆必然是出了问题的。所有有关绝世的事情都像是被蒙在厚厚的冰面之下,就像是被什么封存起来,只能看到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子,但曾经的喜悦与痛苦都那样清晰,让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只是自己无中生有的执念。
他这样的状况,就像是在找一个不存在的人,他说不出绝世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再是善良热心的人也没有办法为他提供线索。但是绝世若是存在,绝世存在于这个世界便不可能只留在孤辰的脑子里,绝世会认识很多人,去过很多地方,他会在他去过的地方留下痕迹。一个剑法通神的绝世剑者怎会默默无闻,怎会没有第二个人记住他——事情本该如此,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绝世,但在这一切开始之前他便遇上了船夫。


市集上人来人往,孤辰坐在茶摊休息,余光中瞥见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的那人也靠在树下乘荫。他走了大半日,身后那人便也跟着走了大半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正当午时,炎阳高照,他自己是习武修行之人,自然不在话下,但船夫毫无功体,又有旧病新伤,先前远远看着身形已经有些摇晃。
船夫见他并没有很快上路的意思,便掏出水袋和干饼,慢慢吃了起来。这样的场景让孤辰不忍,但此刻他若是走过去——或者不是走过去,即便只是转身,都会让船夫像受惊的鸟儿一样即刻起身躲藏。这几日都是如此,船夫的警觉让孤辰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凡他表现出一点有发现身后有人跟踪的迹象,那人都会迅速反应过来。
他当然可以直接走过去告诉船夫自己早就发现他了,没有武力的普通人怎么可能快过一个先天高手,但是到那时船夫会如何做,如何想?孤辰不能忘记在船上的时候对方如何遮掩自己的容貌,又在被他看到自己的面孔的时候如何惊惶痛苦,若是他此刻去拆穿,那——
往复几天,孤辰再是迟钝也该发现不对劲了。天封山方圆百里以他的脚程走遍并非难事,却始终一无所获,虽然天下之大自然不拘于一个小小天封山,这样的情况让他不能不多想,而多想的地方当然还是要回到船夫身上。
若说这一切都不是巧合——是船夫找到醒来后的孤辰,是船夫带他来到天封山,也是船夫带他在这里住下来,那便没有什么说不通了,他尽可以再大胆一点,直接跳到是船夫带他远离和绝世有关的一切。
他始终都在船夫的视线范围之内,反过来,对方亦然。
那一晚的事情一直沉沉压在孤辰心头,几番提起,最初船夫请他忘记这件事,但这如何能忘记呢,然而再来对方便只当没有听到,更加不愿就此事面对他。
“那么船夫,果真不曾听说过剑神绝世之名吗?”最终孤辰还是忍不住问出来,紧紧盯着船夫。尽管船夫自始至终没有看他,没有对他展露一丝表情变化——他摇了摇头便不再有其他动作,只垂眼盯着桌脚。
船夫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本来以为与船夫相遇只是偶然的缘分。他的过去是随风而去的白沙,唯一留下的便是绝世,只要有绝世在,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只要找到绝世,过去的事情他都可以问清楚,但此刻他终于不得不开始考虑,若是他永远见不到绝世,若是绝世不愿意见他,那又该怎么办?
那么,绝世又是为何不愿意见他呢?
他不可能再逼迫船夫回应自己。他醒来时本是一身轻松,满心欢喜,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绝世,今天、明天、后天,或者再晚一点,再难一点都没有关系,他一定会找到对方,然而当看到船夫的脸,那一刻他便只剩满身伤悲。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如此心痛,就像他不知道船夫为何止不住流泪,那股情绪仿佛来自于其他人,在孤辰的心中汹涌澎湃,几乎就要撞破什么冲出来。
到最后他仍然要靠自己找寻答案。


名剑绝世看着皇剑孤臣在茶摊停留了很久,只是坐着喝茶,没有对着路人一个一个问“剑神绝世”的行踪,也没有点任何点心,除开添了一次水,就是独自呆坐着,几乎到了连他都觉得无聊的地步的时候才站起身。看到那边的动作,名剑绝世急忙也做好准备,重新跟上去。
这几日皇剑孤臣的活动范围越来越远,他也有些力不从心,即便每日近晚之时都会及时回到目前落脚的草堂,但最终孤辰会脱离他的视线这件事,到底不过是时间问题。一日找不到“剑神绝世”,皇剑孤臣就找两日,一个月找不到“剑神绝世”,皇剑孤臣就会找两个月,这样下去,很快,他就会找到过去他们走过的地方,遇到他们过去认识的人,到时候又该怎样阻止孤辰与那些故人接触,该怎样隐瞒下自己的身份?此时在这之外的地界风云变幻处处危机,他一介废人,又该如何保护已经忘了前尘往事的孤辰,让他不再被卷入其中?
名剑绝世心力交瘁,到最后还是不得不埋怨死神,偏偏让孤辰忘记了自己的模样,却又让他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记住了又如何呢?即便不会后悔,他有时也不免自怜自伤——你记住的已不是我,而我们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天色又暗了下来,暮霭之中鸟雀归巢,在林中带起沙沙碎响。前面皇剑孤臣走得不紧不慢,而名剑绝世不近不远缀在后面,虽然有些疲累,但尚能坚持。他估摸着孤辰快要回程,精神放松了一些,心思游移了起来,暗自考虑起今日晚餐该怎样解决。
这些天白日里皇剑孤臣是无所谓吃点什么的,基本上只是喝点水,虽然不是挨不住,但到底不是好事。名剑绝世考虑对方可能是身上没什么钱,若是直接给钱必然不会收下,后来就在对方出门前给他包上一些干粮点心;到了晚间,他一般先于对方赶回,尽可能在这段时间里做好晚饭,以防孤辰起疑,然后他们便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相对而食,脉脉无言。
撇开那些时刻提醒他的伤痛,这样涟漪幻影般的平静让他无比留恋。他们相聚的时候不多,回想起来,即使是最为自在快活的少年时代也未曾有过这样长久的日夜相随,再然后便是大住持坐化自请入镜天道,皇剑孤臣在那里陪他的三个月,此后他们便再也不得片刻的悠闲,红尘千万事,如潮水滚滚而来,将他们冲散,惟余一地措手不及。
名剑绝世当然知道那里不是一切的起点,所有的事情早就在命运的书写下埋好了伏笔,他只是有些后悔,那个时候自己只顾沉浸在悲痛之中,没有更珍惜那段时光。


正在他开小差的时候,前面皇剑孤臣遇到了一群人,远远看着像是牵着一头大象,名剑绝世预感不对,立刻跟了上去,才一照眼,便看到灵雀九月虹越过皇剑孤臣的肩膀,对上了他的视线。
绝世慌忙压下帽檐后退两步,躲到了斜出的枝杈之后。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他没有再听皇剑孤臣与那群人的对话,急急返回原路,一转头却见九月虹已经站在了他的前路中央。
面对九月虹的关心,名剑绝世步步后退,把帽子压不能再低,他无能应答,也无话可说。他很感激九月虹的体贴,没有直接对孤辰戳穿他的尾随,但是他此时实在不愿再多生枝节,任何事情能避则避。
九月虹没有再为难他,然而这之后他却是跟丢了孤辰。名剑绝世在林道上茫然四顾,不知道这时他该继续在这附近继续找找,还是直接回去他们的草屋,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转头便看到皇剑孤臣就在这里,正背对着他低头沉思着什么,此时也发现了他在这儿。
他心中一阵不安,对方却仿若未觉,只道是碰巧:“是船夫,你又要去砍柴了吗?”
名剑绝世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那这次便让我来帮你吧。”
名剑绝世想要拒绝。皇剑孤臣是个家事白痴,这件事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受教,然而如今仍是如此,也不知道是死神也清空了他的生活技能,还是这么多年真的一点长进也没有,前两天撞见他做饭,皇剑孤臣便提出帮忙,只是添柴火的事情,最后差点烧了厨房;而砍柴是远比做饭要简单的事情,不过是花些力气。
对方这样诚恳地想要帮忙,拒绝不好,他勉强应下来,跟在皇剑孤臣身后往回走,却仍然觉得心中惴惴。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即便是砍柴这样的事,皇剑孤臣也能把自己弄伤。
名剑绝世找来外创伤药和纱布,握着皇剑孤臣的手,小心地在伤口上涂上药膏,又撕下纱布一圈一圈缠好,把他的手包成了一个粽子。而皇剑孤臣心中惭愧,看着对方过分紧张的样子更是难为情。
四围山宁水静,草木葱茏,金色的余晖落在船夫身上。这样的场景不知为何让孤辰心中触动,他定定看着身前的人,而对方则是专注在他的手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意从他心底淌过,随之而来的却是莫名的哀伤,直到对方已经松开也没想起自己该收回手。
这些日子里他时常有这样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的陌生情绪总是一次次攥住他的心脏,只因为看到眼前的船夫。这不会是没有源头的,说到底必然还是自己的情绪。
或许是过去的自己,孤辰想到。
“抱歉,是我碍手碍脚,把柴砍得乱七八糟,还砍到手。”
名剑绝世心中再是抱怨也无话可说,只能摇摇头。
对方这样的包容让他觉得熟悉,却也无所适从,孤辰又一次忍不住问出来:“船夫,我们真的不认识吗?”
不出意料,得到的只是对方躲闪的眼神,但接下来的话他仍然要说出来:“除了你之外,对我这么好的人,只有绝世一个。可是,我已经想不起他的模样。”
脑海中模糊的身形与此时夕阳下的船夫略有重合,但还是很快如泡影般消散。船夫自然不会真正给出回复,对方轻轻闭上眼,不知是在平复什么,也不知是在坚定什么,再睁开时只摇了摇头,便不再看他。
他终究是不能从船夫这里得到答案。


名剑绝世正兀自感怀,忽然却听皇剑孤臣道:“为了回报你,今天的晚餐我来准备。”
这句话瞬间将他从伤春悲秋的思绪里拖出来,让他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一地鸡毛的柴米油盐。前两天那个被皇剑孤臣碰了就着火的厨房让他记忆尤新,名剑绝世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虽然买这房子的钱是皇剑孤臣过去给他的,但他现在自己没有收入,也没了灵云寺的香火,只有出没有进,再把厨房拆了他又得去找泥瓦匠来修补,锅碗瓢盆全都要钱,再有钱也不能由着皇剑孤臣这样糟蹋。
“你是说,你来就好吗?那,那怎会好意思呢?”
我是为了救我自己,笨人!
名剑绝世不再看他,一转头自己走进屋子,留那人站在门外。
“好吧,我也怕我碍手碍脚。”
听这话好像还有点委屈——绝世心道。


然而等他把一切准备好,再出来却没能看到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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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皇剑孤臣看着船夫进屋,在门口站着无事可做,想起今日还没有与附近集市的人询问过绝世的消息,便抬脚往那边走去。
已近黄昏,集市上却还是人来人往,店头摊主趁着晚归的人流大声吆喝。他等买东西的人散了些来到近前:“老板,这几天可有绝世的消息?”
那肉摊老板头也不抬,随手便指了个方向:“有啊,往东三十里,那个什么地方来着,有人在那里见过你说的人。”
往东三十里?往东三十里另有一处集镇,前两天他已经去过,并没有打听道任何关于绝世的消息——但既然他去过,那跟着他的人也必然去过。
他仔细回想当时船夫于自己身后是否有遇上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最终也没有想起什么线索。
或许是当时人流喧闹,自己没有注意。
皇剑孤臣看看天色,想着走快一些应该还能赶回来吃晚饭,便谢过那老板,往东边去了。
然而当他到达那边时集市已经收摊,街面上空无一人,只能回头,打算明日再来问个清楚。
走出不多远,便遇到一对姐弟迎面而来。
皇剑孤臣便上前喊住他们:“两位,请问可曾听过剑神绝世这个名字?”


名剑绝世摆好晚餐,出来却没有见到皇剑孤臣在外面,心头莫名一紧,急匆匆跑出去寻找。
天边余晖渐落,道路两旁家家闭门紧户,市集上只剩下寥寥几人还在收拾东西。名剑绝世一路没有找到皇剑孤臣的身影,见到肉瘫的老板便急忙上前拉住人家的胳膊,张嘴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他这才想起自己此刻不能言语,便要用手指在桌案上写字,旁边的卖鱼老头看不得他如此可怜,便出声提醒道:“你要找的人往东去了。”
绝世听到后点头道谢,便往那老翁所指的方向去了。
他们这些天住在这里,名剑绝世出来采买时皇剑孤臣也常陪伴在侧,一者斗笠遮面口不能言,一者英俊逼人却头脑不清,实在引人注目,要不记住也难。绝世离开后那老翁对肉摊老板骂道:“一个哑巴一个傻子,相依为命已经如此艰难,你又何必去闹他们!”
“怪我咯,那傻子天天过来问什么神剑绝世,堵在这里我做不好生意,当然要给他点教训!”
“就你那肉没几两好的又不怎么新鲜,卖不出去怪别人咯!”
……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最后一丝霞光也隐没在夜幕之中。名剑绝世在荒道上急急而奔,天上无星无月,眼前是黑黢黢的树林,只能勉强辨认方向,全无余力提防脚下不被绊倒。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他放弃一切去挽回的不过是摇摇欲坠的沙塔,以此无力之躯甚至不能阻止那幻影残骸随风而散。他耳中嗡鸣,头脑晕眩,汗水浸透了眉毛又滑入眼中,混进泪水里也不能减轻盐蛰的疼痛。他不敢想象这回会看到什么,不过一刻钟前皇剑孤臣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为自己不能帮上忙而懊恼——是他的错,是必然之错,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铸炉风箱,喉口的刺痛随着越来越艰难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鲜明,无尽的黑暗里前路也渺渺无期,所有的希望都倾注在那或许更加黑暗的另一端,在烈火中炙烤的心脏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麻木。
忽然一道惊雷划破夜空,把漆黑的天地照得惨白如雪,大雨滂沱而下。几滴雨扑在脸上,名剑绝世如梦初醒,隐约听到前方有刀剑相接的声音,急忙朝那里跑去。
千万不要出事。
他这个时候赶过去还能做什么呢?孤辰纵使失忆,却也武艺在身,他才是真真正正手无缚鸡之力,无一可为,至此只能成为拖累。可是他怎么能不过去,明明承诺要保护孤辰,最终却还是要重见那一幕,只差一步,再差一步,这让他如何甘心!
终于从重重树影中穿出,前面一片开阔地,而皇剑孤臣站在中央,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见赤华剑雪莲手中长剑直刺向皇剑孤臣后心——那一剑穿过了名剑绝世的胸膛。


皇剑孤臣余光瞥见一道人影从斜旁穿出,然而眼前剑者紧追不放不能分心,待他挡过这一轮,身后却传来刀剑刺破衣物皮肉的声音,一回头,温热的鲜血便溅了他满脸。
为他挡下那一剑是船夫。
皇剑孤臣呆呆地看着他,胸口熟悉的闷痛又强烈了起来,不同于过去的兜兜转转找不到出口,那一剑直接刺进了记忆的冰川,自那一点开始的裂隙飞快蔓延向四面八方,崩解的冰层碰撞出隆隆巨响,冰下压抑偌久的情感蓦然爆发,这些天来不得释放的爱恨悲喜像洪水一样滔天而起。
他那时有多不愿让绝世过来,心中便有多想要见到绝世;他那时有多不愿苟且求生,另一边便有多想要完成与绝世的约定。微妙的平衡推着他将皇剑无情抵在自己的咽喉,他想这一切本该如此,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获罪流放之前,到东皇天下身死之后,此生受缚于忠诺,万般无奈,往后他便能真正获得自由——绝世亦然,很快就会告别为自己牵绊奔忙的前半生,从此天下任他来去。
“他已手握如来之剑,脚踏救世之行,我不能让他的衣角再沾染我身上的尘埃。”
所有人都看着他,吹毛断发的剑锋不会像他这样不干脆,轻松割开了喉管,鲜血一路从伤口处汩汩而出,一路从喉咙里冒进口腔,温暖的铁锈味液体从他无力紧闭的嘴角流下,失血的眩晕和麻木快速侵袭他的精神和肢体,就在他最终坚持不住就要垂下头颅的那一刻,熟悉的身影却闯入模糊的视野之中。
“孤辰!”
我如何能不后悔,我又怎能看着绝世这样痛苦绝望!只这一眼便让他推翻了与皇剑无情对话时所有的释然,若有来生——人死灯灭,若是忘记了一切,千般纠葛一夕散尽,又哪来的什么来生?他想看着绝世的脸,竭尽全力去记住他,描绘他,不愿闭上眼睛,最终还是只能任由黑暗将意识拖入深渊。
他问船夫:“那你为什么要流泪呢?”
他对船夫说:“绝世还在等我。”
他向船夫试探:“在我的记忆之中,对我这样好的人,只有绝世一个。”
当然只有绝世,他早就该知道,只有绝世会这样陪伴他,只有绝世会不计性命来保护他。
骤雨初停,云开月朗,皇剑孤臣泪流满面,挡在他身前的那个人因为疼痛而不住颤抖。
“名剑绝世,你终于出现了。”雪怜抽回赤华剑,冷笑一声。
名剑绝世后退一步,伸手捂住胸前伤口,鲜血自指缝流下。这次他终究是赶上了,但现实却不能容许他丝毫地喘息,赤华剑雪怜说出了他的名字,而孤辰正在身后看着他。名剑绝世大脑一片混乱,身体的伤痛于他来说已经全无感觉了,四面的危机也是一样,他的全部心神都在身后那人身上。他回想起与死神的约定:若是主动向孤辰表明身份孤辰就会死,那此刻孤辰借由他人之口得知自己的身份又当如何?他无力转头去看皇剑孤臣的表情,只觉得背后的那道目光如有实质,炙热尖锐,正在缓缓刺入了他的心脏。
“对不起,我怎能忘记你的脸。”
“我绝不会再忘记你,不会再辜负你的付出。”
原本状况就不甚乐观的身体又受重伤,名剑绝世摇摇欲坠,被身后之人一把揽住。
“绝世!”
他抬头看到皇剑孤臣满布泪痕的面孔,挣扎着推开了对方,四顾茫然,无路可逃。
“为何不愿与我相认?”皇剑孤臣问。
我又怎会不愿与你相认!
名剑绝世拼命摇头,再难抑制住哭声,他早就站立不稳,此时终于扑倒在地上。手指陷入雨后冰冷的泥泞之中,膝盖也是,眼泪一滴滴落在泥水中不留一点痕迹。
“大哥哥,既然你这样痛苦,那就让我来为你解脱吧!”魔藜故作天真道。
他御剑起势,向名剑绝世攻来,才到近前却被一只手握住了剑锋,血顺着剑身缓缓滴下。
先前在他们围攻下不过勉强闪避的男人此刻气势一变,森然冷意随着他的目光爬上魔藜的脊背,下一刻便被震开数丈之远。
“谁也不许伤害他!”皇剑孤臣说。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自他体内爆发,充盈肺腑。
过去一直是绝世在保护他,此刻绝世变成这个样子,难说不是为了他,他又怎能看着对方被这样围攻!
“那就一起死!”
耀目的神光自他身上腾起,凛然的怒火引出慑人的寒意,赤华剑雪怜随即意识到皇剑孤臣的变化:“不好,是逆神之力!”
“剑锋——无心,万刃——称皇!”
以皇剑孤臣为中心,无匹剑气横扫而出,围着他们的三人瞬间便被震退,甚至伤至内元阻塞,唇间见血。
“走!”雪怜果断道。


尘烟散去,皇剑孤臣收势回神,目光转向仍然跪在地上的名剑绝世。莫说绝世此刻不愿见他,万千言语堵在皇剑孤臣的心口,他不知从何处说起,但是此时最重要的是绝世的伤势,必须要快些处理才是。
他从身后托住绝世的身体把他扶起来,对他说:“我马上找莫召奴医治你。”
名剑绝世猝然反应过来,顾不得伤口,再一次推开皇剑孤臣,慌忙转身,才踏出一步便感到后颈一痛,眼前便只剩黑暗。
皇剑孤臣捞住绝世无力的身体,将他抱入怀中,压下所有焦疑,向心筑情巢飞奔而去。
绝世为何废武失声又逃避,自己又为何死而复生却失忆,这中间的联系显而易见,他欲深究却也不敢深究,他回想起那天晚上绝世悲切的哭声,自重逢起每每对视上便要躲开的目光,于他身后日夜相随、小心翼翼的脚步……每多一寸探寻,胸口便被多剜上一刀。
他耳边风声呼啸,怀中之人呼吸微弱,银发飘起一缕打在他的脖子上。
高天明月之下满地清霜,所谓悲欢离合,所谓红尘白雪,每一处都在发生着大同小异的故事,折磨着他和绝世的无理命弦也是这样折磨着其他人,至死方休。
他想原来所有人都是一样,连绝世也是。
一路星火相伴,树影徸徸,略微扭曲的视野中始终摆脱不了绝世流泪的面孔。他的泪水也未曾停止,汇成两道滑向两颊。
我何以得他这样为我,我何以得他这样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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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30 1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莫召奴探脉完毕,起身道:“他的伤势已经基本无碍了,胸口的剑伤、先前的旧伤都不难治愈,多加修养很快便会康复,只是——”
“只是什么?”
“他于咽喉处所受之伤彻底毁去了声带,且时日既久,要再恢复,怕是不易。”
皇剑孤臣垂下眼,轻声道:“我明白了。”沉默一会,又问:“绝世如今功体全无,是何缘由?”
“至于绝世的功体,我想应当不是受伤或者中毒所致,或许,与死神有关。”
“那他是否还能恢复呢?”
莫召奴用折扇轻轻敲了下自己的手掌,道:“死神行踪不定,八岐邪神或有恢复之法,只是不论是死神还是邪神,要获得帮助必然需要支付等量的代价,将军可有准备?”
皇剑孤臣毫不犹豫道:“只要能让绝世恢复,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将军,事情尚不至如此,逆神之战你与他缺一不可,召奴自会从中斡旋。”
“此番之后,为绝世,我自然不会再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等等,”皇剑孤臣抬起头:“怎么连绝世也?”
“皇剑将军已觉醒为逆神七皇,想必已有所觉悟?”
“是。”
“北境三峰本就是天命之人,也正是如此,前番梦铃心才要多次设计悦皇神都,鼓动东皇雪与夜王针对于你,当然,针对你,便是针对绝世。”他叹了口气,继续说:“你们二人出事后,玉龙隐士另外凑齐七皇,却在日前与创世神无的决战之中一招落败,花倾霄身死,玉龙隐士、少英雄与静涛君身受重伤,我从他手中接过逆神之战,便要重聚你们北境三峰。”
“这……”
“无论如何,先等绝世醒来。”
皇剑孤臣点了点头。
“召奴不知你们经历了什么,只是若是往常,绝世必然也是想与将军并肩作战的。”

可是他现在甚至不愿看我。

皇剑孤臣在床边静立良久,抬眼时忽然意识到这张床是绝世曾经躺过的地方。
那时他与自己去殁日悬都调查炽天夔,为了给自己挡下邪蛛毒液而受伤昏迷,皇剑孤臣也是这样带着他来到心筑情巢找莫召奴求救,不同的是那次绝世受伤不重,中途还被自己颠得醒了过来,说了半路废话,到心筑情巢门口时才又坚持不住昏倒。
直到净琉璃菩萨说明,他才明白那日大住持所说的鹰族身份,对绝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而自己始终一无所知。如今想来恍如隔世,过往面目全非,上次站在这里感受到的挫败与郁塞也千百倍地重来。
莫召奴已经对绝世身上的伤口仔细做了处理,喉咙上的伤同样——不过这边早就几近愈合,再来也没什么有用的补救。他理过落在绝世侧脸的白发,对方即便是这样昏迷中的神态也透着凄楚。
他想这不该是他所认识的绝世,又或者他其实未曾了解。
那夜之事皇剑孤臣一直都不敢多想,只欲补偿,虽然心中或有察觉,他本身对绝世的记忆也如云中之月,又怎么敢直接定论?再然后又到就寝之时,他便坚持让绝世睡在床上,有时夜里仍会听到对方在噩梦中呼叫,沙哑微弱的声音里常伴着断续的呜咽,皇剑孤臣起身去看,总会摸到一脸尚且温热的泪水。绝世时常手脚冰凉又缩成一团,皇剑孤臣不敢再如先前那般抱着为对方取暖,只能握住绝世的手,化用内元为他疏理经脉,待他重新安睡,再躺回自己的被子里,有时就会这样睁着眼等到天亮。他的记忆里白茫茫一片,但终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知道去往何处的过往,不知道来处何方的挂念,丝丝缕缕缠绕着他,把他与船夫封在同一个茧中,日夜相对。
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知道绝世独自承担了多少,又如何煎熬过这段时间。
心筑情巢的客房自然不似乡间农舍,屋内温暖明亮,绝世靠在绣枕上的脸庞也不复苍白,只是睡得仍然不算安稳,眉心微微皱着,皇剑孤臣又进一步低下头凑过去,与绝世额头相抵,近在咫尺的双睫一阵颤动,却也没有睁开。

及至第二日清晨,莫召奴来看望,先敲了两下门:“皇剑将军?”
不过一会,便听到里面应道:“请进。”
他推门而入,见皇剑孤臣还如昨夜一般坐在床边守着名剑绝世,倒也未见精神不济,看到莫召奴往这边来,自觉起身退开了些,方便他检查。
“昨夜可有异常吗?”莫召奴自绝世的右腕上抬起手,又掩上被角,转身问。
“无事。”皇剑孤臣点头道。
莫召奴又道:“想必昨晚外面的情况将军已经了解?”
皇剑孤臣解释道:“绝世绝非背信之人,只是自魔剑岳回返之后诸事缠身,难以分心,才拖延至此。”
“这些召奴自然明了。”
“只是三日之期,太过仓促,绝世重伤未愈又功体全无,我担心——”
“第三日也恰好是七星连珠、与虚无决战之时,”莫召奴提醒道,“将军,你该相信你的挚友。”
皇剑孤臣低下头,名剑绝世仍然沉睡着,眉心微蹙。事态紧逼,情仇汹涌,而绝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若是这世上没有噩梦,有时他甚至希望绝世就这样安稳地睡下去,至少等他能把一切都安排好,再来面对这些。
莫召奴的笃定并不能给他一点安慰,他想他曾经相信过——皇剑孤臣也曾经相信自己死后绝世能放下仇恨,看淡哀痛,继续做普渡众生的如来剑神。他回想绝世见到自己恢复记忆时的神情,那股新鲜的痛楚再一次侵袭过他的全身。他想反驳莫召奴你又了解什么,最终却还是一言不发。
莫召奴知道什么呢?莫召奴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自命为名剑绝世的挚友,又同时与绝世有着最隐秘最亲密的关系,他又知道什么?

他让我信你,那你呢,你为何不愿信我?
而我又凭什么让你信我。

再战创世神无迫在眉睫,莫召奴查看过名剑绝世的情况,便提出他们二人先往邪神殿,绝世伤体不宜挪动,暂留心筑情巢,由净琉璃看护。
临走前皇剑孤臣最后看了一眼,半掩在阴影中的面孔似有所觉,挣扎着要睁开。他听到绝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两步跨回床边,握住对方的手。
“绝世。”
名剑绝世的呼吸稍稍平静,却并没有醒来。
“皇剑将军。”莫召奴提醒道,“绝世的伤已经无事了,恢复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我明白。”他再一次抚过名剑绝世的额头,手掌在那块皮肤上停留了很久才抬开,而后起身离去。
“走吧。”

绝世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入眼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天和水,望不到尽头,细密的雪花飘飘洒洒,落在水中的,在那一瞬间里就杳然无踪,而落在船上、落在他身上的,便如沙子一样铺了一层又一层,也不融化。
他倒不觉得如何寒冷,只是思维和肢体一般迟滞,脑子里也和这天地一样空白一片,只随着这小船和水波微微摇晃,寂寥又安宁,时间也像是要被遗忘。
直到他忽然感觉到身下的竹排一阵剧烈颠簸,歪向一边的时候下意识伸手撑了一下,身体一动,身上积存的雪点便簌簌滑落。他抬眼便望见前方一个巨大的漩涡,汤汤白水汇入中心的阴影,越靠近越是汹涌。名剑绝世抓着船上的隔板着稳住身体——他所有的应对也仅此而已了,他想不起来自己还能做什么,既不感到害怕,也不觉得慌乱,仿佛早有所知,这里就是他该去的地方。
下方的水流速越来越快,眼见终点也越来越近,绝世忽然感觉到有一滴雨落在了他的脸上,他仰起头,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其中却不见第二滴融化了的水,若非伸手确切摸到了水迹,名剑绝世几乎以为这是错觉——但或许,也可能是下方这漩涡里的水流冲撞,溅到了他的脸上。就在他接受了最后的解释,又要沉入到混沌中时,又一滴水落在了他的鼻尖,而后顺着人中淌下,滑到了他的嘴唇上。
名剑绝世在它风干前舔了一下,是咸的。与此同时,他隐约听到一个呼唤的声音:“绝世。”
绝世抬头四面张望,不见一个人影。
“是谁?”他问道,未见回答,却听到了第二声呼唤。
“绝世。”
这一声清晰了些,名剑绝世恍然惊醒:“孤辰!”
在他意识回笼的那一刻,周边的水流忽然翻滚起来,一丛丛浪花像失去控制的野兽撞上绝世的小船,似是不把他掀翻誓不罢休,即便名剑绝世几乎已经是趴伏在船板上也差点要被晃下去。他紧紧抓着船舷以固定住自己,他知道这必不能长久,何况马上连人带船就要一起被那不知通向何处的漩涡吞没,必须尽快想到逃离这里的办法。
他刚刚听到孤辰的声音,孤辰还在等他!
然而此时却有一个巨浪打来,阴影遮蔽了半块天空,绝世仰头望去,面前矗立着的仿如万仞山壁,高耸入云,望不到顶。
他呆呆坐在原处,提不起一丝内力,再是不相信自己的一生会莫名其妙地在此了结,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巨大的阴影沉沉压下——

“我还当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名剑绝世猛然睁开双眼,他仍然端坐在小船上,只是四围风平浪静,满天星斗映在水中,木船缓缓游过,船尾的涟漪扩散开去,荡过这万里星河。
他定了定神,看向站在小船另一头背向他的人影说:“阁下是死神,怎会不知我死活。”
“想起来了吗?”死神没头没尾地问。
半晌,名剑绝世咬牙切齿道:“我曾以为传说中的术法之神,能为,不该只是如此。”
“哈,”死神笑了一声,问:“名剑绝世,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不敢。”毕竟孤辰的性命仍然握在死神的手中。
“我消除皇剑孤臣记忆的术法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他凭借自己的执念记住了你的名字,这是他的造化,可不是我的慈悲。”
这又算得上什么慈悲!
名剑绝世回想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日夜折磨,心力交瘁,而所有这一切于对方来说只当是一个调剂心情的游戏,无话可说。
“那他最终恢复记忆,也在你预料之中吗?”
“他既然一开始就能在我的术法下保有部分关于你的记忆,在你危难之时心神巨震,完全突破我所下的禁制,自然也不算意外了。”言毕,死神转过身,又补充道:“当然,关于我们交易的第二项,你不能主动与他相认这一条,从此也就作废了。”
名剑绝世额角青筋跳了跳,回道:“那还真是多谢了。”
孤辰想起来又如何,他与孤辰——名剑绝世感到一阵迷茫,他要孤辰忘记屠苏旧事与悦皇神都,本是为了让对方不再受那些虚伪恩义的牵绊,能够自由自在地过后半生,现今悦皇神都已经灭国,先前孤辰自裁本就是为了与之了断;而屠苏故址早就是满地残垣,从最初到最后,于皇剑孤臣来说又何曾是什么阻碍?这样看来,他的自作主张实在多余。再说即便孤辰果真忘了过去又如何,他们终究不能与世隔绝,到时候再与故人故事相遇,他又该如何向对方解释断层的逻辑?名剑绝世苦笑一声,垂下头,死神说得没错,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徒然绕了这样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只是白白毁掉自己的嗓子。
“呵。”死神手中权杖轻敲船底,名剑绝世身前的小桌上便出现了一盏灯台,烛光凭空亮起,使得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你放松得太早了些。”死神提醒道。
“什么意思?”名剑绝世顿感不妙,然而再抬头,死神却已无影无踪。
“皇剑孤臣觉醒为逆神七皇,即将承接逆神天命,与创世神无的对决正在两日之后,而七皇尚缺一位,六人难以成阵,现今能补上这一空缺的,只有如来剑神,也就是你——名剑绝世,但你如今功体全无,届时若不能恢复,便只能再一次看着他死在你面前了,哈哈哈哈……”
死神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水面,绝世扶着船舷站起身四面查看,未能找到声音来向,空旷的夜幕之下除了他自己再无人影。小船在他的动作之下微微摇晃,涟漪一圈圈荡起,与死神的笑声一同远去。
名剑绝世颓然坐下,身前火光一跳,引着他抬起头看过去,水上不知何时起了风,越来越大,连小船也颠簸了起来,原本如豆的烛火被吹得东倒西歪,苦苦支撑着的焰芯好几次差点灭了下去,他伸手挡在那火苗之前,宽大的衣袖围了一圈,仍不能阻止上下漏风。绝世又拿起灯台护在胸前,摇曳的火焰才稍稍稳定,白色的烛泪从缺口顺流而下,半路便凝成了一道白线。他看着这火光不知悲从何来,眼中一热,泪水便汹涌而下。

名剑绝世睁眼时正有一只手在为他擦眼泪,睫毛扫过的皮肤上结着硬茧,却也有微弱的感应,那只手停顿了两个呼吸,才稳稳地移开。
“绝世。”
他的视线仍然模糊,可能是因为泪水,也可能是睡太久难以习惯。那人影靠近了些,手掌也未曾离开他的脸颊,绝世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扑在自己脸上,一如过往,携着雪花的味道。
孤辰。
绝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皇剑孤臣却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安抚道:“我在。”他扶着绝世坐起身,端过一只碗:“先喝点水。”
清凉的液体从干涩的喉咙口淌过,名剑绝世渐渐回想起梦中之事,死神出现的梦未必然只是一个梦,如他所说,自己若不能在逆神之战再启之前恢复功体,前番所做又是枉然,孤辰还是会——他下意识拉住皇剑孤臣给他喂水的手,茶碗一歪,差点翻进自己的领口,如果不是对方及时稳住,胸前的伤口便要浸水了。
皇剑孤臣拿开茶碗问他:“怎么了?”
名剑绝世松开了手,低下头不去看对方。
他要如何才能恢复功体?死神这又是什么意思,既然出现那为何不说清楚再离开?前一次,是死神主动找上门来,让他用剑神功体交换孤辰复活,此时他需要恢复功体,难道要找到死神再做一次交易吗?
可他还有什么能拿来交换的东西呢?
他不回应,另一人却不愿放过他。
“绝世是否愿意告诉我,喉咙上的两道疤,从何而来?”
名剑绝世脊背一僵,皇剑孤臣的目光把他盯在原处,无所遁形,但是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哑巴,就算他想开口又能说些什么?
他们过往僵持,服软的永远不会是皇剑孤臣。
“邪神说,其中一道疤或许与我失忆有关,是这样吗?”
事情发展至此,名剑绝世才终于感觉到一点委屈:凭什么皇剑孤臣能用这样理所当然地语气问责于他,对方首先抛下自己离开就没有错吗?
皇剑孤臣见他又开始默默流泪,心中不忍,把他拉进自己怀里。
“你也在怨我吗?”皇剑孤臣轻声说。
我怨你又如何,你又何曾在意过?
他靠在皇剑孤臣胸前抽泣,这些日子他总是在哭,他想自己不该这样,至少不该在孤辰面前这样丢脸。可这样的痛楚,让他怎样才能忍得住?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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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1 08:4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不是合适的时间,更不是合适的地点。
紧闭的客房门外花飞鸟语,暮春午后融融的阳光打在窗棂上,透过窗纸在床前投下精巧的花影。名剑绝世的双腿向外分开,泛红的脚后跟抵在床沿,随着皇剑孤臣的动作越来越用力。他张大嘴喘气,这个时候倒是又要感谢自己已经不能说话的嗓子,即使忍不住发出呻吟,声音也不会很大,只要稍加注意,便能把它们压在喉咙口——不至于更加失礼。
名剑绝世仰头望着红色的帐顶,心思游移,想不明白为什么莫召奴要给一间客房布置上大红色的床帐,看得人眼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与孤辰在这里做这种事情。
皇剑孤臣跪在绝世身前,两手掐着对方的腰,怒涨的欲根在被撑到不见一丝褶皱的穴口快速进出,带出淋漓的情液和水声。他已经克制了很多,绝世胸口的纱布还没有拆下,今天早些时候他看着莫召奴为对方换药,虽然没有伤到关键处,莫召奴又有神功妙法,但到底是穿胸一剑,要完全愈合还需时间,动作太大会崩裂伤口,这种情形下他们本不该如此放浪,只是情难自禁。
一开始确实只是单纯安抚的亲吻。
皇剑孤臣到底不愿看着绝世这样,自己信口许下的承诺破灭的破灭,背离的背离,绝世却偏要抱着它们固执地守在原地。他想他还能给什么呢?他想说我会回来的,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我们都会没事,我们所交换的约定马上就可实现。但如果,但是如果我没能回来,那也不是你的错,我希望,我希望——所有自相矛盾言语都被牢牢封堵在胸口,他想说你会明白,你总是明白的,既然你是我唯一的知己。
他小心地触碰名剑绝世的鼻尖,引着对方抬起头去回应他。温暖的、柔软的唇瓣交相抚慰着,摩擦吮吸间搅动出暧昧的声音,春雨若绵绵,秋水含脉脉,皇剑孤臣闭上眼睛,搂在绝世背上的手臂进一步收紧。
可是我又多么希望你不明白。
他伸手挡住绝世的双眼,手掌上不出意外地又沾满了泪。皇剑孤臣感觉到绝世闭上了眼,眼珠在他掌下颤抖发烫,他应当是清楚的,清楚绝世那个时候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寄望去面对他,面对一个只剩一片白纸皇剑孤臣,一个过去、身份、姓名,以及珍藏于心中的牵挂之人,全部都被抹去的孤辰。可是正如皇剑孤臣不愿,与他同样,或者执念更深于自己的绝世又怎么会甘心?
他覆在绝世双眼上的手最终被对方握住手腕拿开,皇剑孤臣睁开眼,慢慢将绝世的身体按下,放倒在床上。

绝世流泪对皇剑孤臣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很难见到的奇景——在床上让绝世哭出来实在太容易了,过去他们行事,绝世的脸上大半时间都不见干,最开始的时候对方还会觉得丢脸,后来次数多了自暴自弃,于皇剑孤臣而言虽然不见了少有的害羞,飞扬的眉眼梨花带雨却是另一番绝色风味。
但都和现在截然不同。即便是这个时候绝世也无法全心投入,空茫的眼睛里盛满泪水,万千思虑仿佛在与情欲拉锯一般,将他撕扯成两半。皇剑孤臣低头吻过他微蹙的眉心,沿着一道新鲜的水痕亲到下颌,然后便是颈间的那两道疤,一道是应是刀剑伤,平整却不算利落,另一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血痂脱落后留下狰狞的白瘢。新生的细嫩皮肤受不得皇剑孤臣这样挑逗,又或者绝世本身不愿他了解触碰,裹着他性器的甬道瞬间绞紧,一阵推拒的力道从他肩膀上传来。
皇剑孤臣却不想放过他,发狠地咬着那处吮吸,身下也加重了冲撞的力道,无视对方在他身下挣扎捶打——直到绝世体内累积的快感终于越过边界,完全吞没理智,无力垂落的四肢再不能反抗,予取予求。

“莫召奴聚集七皇人选排演图龙八解,我不能缺席,绝世你——”皇剑孤臣低头整理衣带,却听床上绝世一阵动作,抬头便见他急急忙忙要下床。
绝世拉过他的手,在掌心写道:“七皇是否尚缺一人?”
皇剑孤臣犹豫一瞬,点了下头。
“是我。”绝世又写道,而后抬头看对方的表情。
他必须尽快找到死神,想办法恢复剑神功体。
名剑绝世拉过放在床边的外衣匆匆穿起来,却被皇剑孤臣一把按住。
“你伤还没好,是要去哪?”
那你又是要去哪里!
绝世反握住皇剑孤臣的手,紧紧盯着他的脸,皇剑孤臣微微侧头避开,视线下垂。
名剑绝世太熟悉这个表情了,他退后半步,颓然坐下。
皇剑孤臣沉默半晌,蹲下身握住了绝世的手,仰头看他没在阴影中那双通红眼睛。
“照邪神所说,死神的游戏,向来有赢者通关的机会,也正是如此,我才能恢复记忆。”
那如果我输了呢?
“不论如何,不要再与死神交易。”皇剑孤臣强迫自己直视绝世的面孔。

皇剑孤臣与莫召奴准备离去时日已西斜,他最后回头望向绝世立在花木中的身影,若是平时,这样的溶溶春光应当暖得让人犯困发痒,而绝世只是静静看着他,见到皇剑孤臣转身,反应迟钝地扯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
莫召奴久不见他回神,也不催促,等皇剑孤臣看够了,再重新迈步。
“将军仍是担心吗?”莫召奴道,“绝世的伤恢复得不差,何况净琉璃菩萨会在这里照看他。”
皇剑孤臣默然不语。
莫召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再多话。

事难两全,而人皆有私。
若是能在大义与私心之间平衡自然是最好,但如果不能呢?志匡天下之不义者择其前者,欲求一己之心安者行其后者,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世事人心千条万绪,其中所导向的远远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莫召奴涉入武林纷争已久,见惯了生离死别,心中自有一片尸山血海,哀痛与欢悦都比常人要看淡三分,如此才能不超出他情绪的容量。人的脑子里装不下太多的东西,即便是他们这类人也一样——又或者说,尤其是他们这类人,若不想让千疮百孔的心脏再为点什么过载,必然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淡漠虚伪的假人,时时思量,恨不能太多,爱也是一样。
这是莫召奴与他的同道们不言自明的默契,汝死我继,痛过以后的明天仍然需要他们这一只只螳臂来阻挡历史的洪流。
那有人中途反悔又是如何,有人从一开始就踏在反向又是如何?还是回到那句话,人皆有私,而莫召奴之流要扭转乾坤,最是依靠人心的坚韧,也最是无惧人心的无常——从活生生的人身上找到弱点,见缝插针,本来就是他们最擅长的事。

是时他方从玉龙隐士手中接过逆神之战的任务,受邀来邪神殿与狱婪讨教现在七皇所缺的三个位置如何填补,对方给出的答案便是——北境三峰。
三峰中冀长铗曾拒绝参与逆神,替他上场的好友少英雄为此重伤,莫召奴相信若加以劝说应该不难搞定;但皇剑孤臣、名剑绝世二人,以他目前所得到的消息,悦皇神都已经被琅都所灭,而大将军皇剑孤臣早被东皇雪姐弟逼至自裁,名剑绝世一个月前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大乘灵云寺,言行之中有交代俗事、退隐江湖的意味,只怕已经心灰意冷,且不说如何劝,便是找寻踪迹也难。
他自然了解要诛杀创世神无绝非易事,为今之计便是尽快想办法聚齐北境三峰,这件事说起来难,却不是没有头绪。冀长铗不必说,绝世既然是为皇剑孤臣之死而退隐,逆神七皇之中又该有皇剑孤臣一席之地,那解决方式显然便是复活皇剑孤臣——成为七皇的条件中本就有历经渡死往生这一点,这样看来,皇剑将军这一劫倒成了必经之路。
如此,首要便是找到复活皇剑孤臣的办法。莫召奴沉吟片刻,正欲与狱婪商讨是否该请死神出手之时,却听他道:“皇剑孤臣与名剑绝世之事吾已经做好安排,三日之后他们自会出现,届时逆神之战水到渠成,不难矣。”
诸事纷杂,莫召奴得到邪神的保证,即刻着手准备,然而万万没有想到三日后等到的却是这样的二人。
照皇剑孤臣所说,他复活后便失去记忆,失声废武的绝世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这一夜路遇寻仇于绝世的三人半路截杀,绝世替他挡下攻击,让皇剑孤臣深受震撼,这才回想起自己的过去,并觉醒成为无锋皇,打退拦路者,带着绝世来心筑情巢求助。
莫召奴强抑心绪,冷静下来便意识到这就是邪神所说的安排。他倒不认为狱婪会言出无信,但以绝世如今的状态,要让他参与逆神之战,其中仍有关节需要打通,未免变数,他带皇剑孤臣等人再访邪神殿,询问让绝世恢复的办法,狱婪对此不甚在意,给出的提示是句意味不明的废话:“死神的游戏,向来有赢者通吃的优待。”
“就如同你突破死神的记忆封印,回想起绝世的样貌。”狱婪对皇剑孤臣说。
皇剑孤臣猛然抬起头:“我失去记忆,是因为记忆被死神所封印?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狱婪不知为何笑了出来,看了他好一会,才不慌不忙地说:“因为这是名剑绝世的请求,名剑绝世想让你忘了屠苏氏族和悦皇神都的一切。”
皇剑孤臣紧攥的手指嵌入掌心,低声道:“所以我连他也一并忘了吗?”
“这是代价。”邪神说,“与死神交易,要得到什么,便要付出等量的代价,舍去剑神功体可以换你重生,要抹去你关于屠苏氏族和悦皇神都的记忆,那便用有关他的记忆来换,死神好像还提了一个附加条件,我想想是什么……”
皇剑孤臣如同等待宣判一般静立。
“——是不能主动对你表明身份,否则你就会再次变成一具尸体。”
——他怕他忍不住,干脆把自己变成哑巴。

莫召奴让皇剑孤臣和凄城先行离开,自己则留下来确认请狱婪相助逆神之战的条件,以及名剑绝世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细节。
“皇剑孤臣死后名剑绝世赶到悦皇神都,带走了他的尸骨,寻了一处地方要殉情,幸好吾与死神早有约定,他及时赶到救下了名剑绝世,并与他交易剑神功体,以复活皇剑孤臣。”
“这……”莫召奴震惊得无言以对。
“然后便是如吾先前所说,名剑绝世提出第二个交易,他不愿皇剑孤臣再受恩义之缚,涉入武林事,要求抹去皇剑孤臣的记忆。”
莫召奴攥紧手中折扇,皱眉道:“既然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又何必这样玩弄他们的感情?”
“吾只让死神保他们两人性命,这些余兴节目可不是吾之手笔,何况给了死而复生的机会,已是神的恩赐。”
“我还有一个问题。”莫召奴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
“是什么?”
“如你所说,名剑绝世当不愿再让皇剑孤臣涉入纷争,又怎会同意协助逆神之战?”
“这嘛,只要皇剑孤臣同意便可,为保皇剑孤臣,他自然会答应。”
“你——”莫召奴咽下未尽之言,转念一想,同是为了诛杀创世神无,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自语道:“皇剑将军必然不会拒绝出战。”
“世上是有这样的人,和你那样的又不同:论操行不论善恶,顾恩义而舍情深,置生死于度外,不知其志,不明其道,远望光芒万丈,靠近才知焰冷如冰。”
莫召奴不理会狱婪的莫名感怀,冷冷地说:“名剑绝世远不如过去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要让他按你的计划走怕是……”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面色一变,“等等!你的意思难道是——”
狱婪看着他铁青的面孔,嘲讽道:“收起你虚伪的怒火,莫召奴,在责问神之前为什么不先去责问你那道貌岸然的同道,玉龙隐士为什么坚持要打那一场必败之战?或者你大可以更直接一点,跑去告诉创世神无逆神之时会有如来剑神送他上路,让他现在就去给手无缚鸡之力的名剑绝世一掌,保准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莫召奴闭上眼平复心境,争辩道:“这本无必要。”
“——它甚至算不上牺牲。”狱婪冷笑。
“你最好确定不会有牺牲。”他沉下心绪,无力再纠结于此。
莫召奴无颜对其他人解释逆神之战中的晦暗关窍,事实上他也不过一知半解,而其他人也未必就一无所觉。逆神逆神,说到底仍然是神与神的游戏,如他们这般卷入其中的先天高手,相较之下也不过是脆弱的凡夫蝼蚁,所有人都是被所谓的天命推着向前的傀儡,从无退路可言。

随后逆神六人同莫召奴在云海仙门回合,冀长铗也依约而至,不见名剑绝世,不免多问几句。故友再见仿如隔世,两边都难掩沧桑,自己与绝世这边千回百转,那冀长铗又何曾容易呢?皇剑孤臣回望这过去数月的经历,不知从何说起,莫召奴见机上前简单解释了绝世如今的状况,只道绝世此时功体受制,正在想办法突破禁阻,图龙八解排演期间由他暂代,两天后七星归位,必能一举消灭创世神无。
皇剑孤臣没有再多话,只是点了点头。
然而近晚之时,一股庞大的邪气突然笼住了仙门外的山坪,瞬间便将暮霞残阳一应驱走,四方天地只剩浓沉的黑暗,一道崩山裂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莫召奴感应到熟悉的邪气,心中一沉,即刻指挥众人结阵以待。很快,背光处,一道恐怖的身影踏上斗坪,正是八岐邪神。
莫召奴气急攻心,声音不免大了些:“八岐邪神,这与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哈哈哈!神,何须遵守与尔等这般蝼蚁的诺言!”
雄浑邪力四散开来,顿成包围之势,众人未有准备,更是惊讶于邪神难以撼动的实力,但无人退缩,皇剑孤臣与冀长铗位列阵前,首先冲上去应敌,双剑齐出,然而他们甚至没能近前,便被一股邪异之术缚在原地,动弹不得。邪神负手而行,甚至无需正视他们一眼,余下之人依次落入不知何时安排好的术法之中,也如之前两人一般,再无反抗的余力。
莫召奴也同样受制,这是他与邪神约定的一部分,虽然心有所定,紧张却不少于场上任何一个人半分——正如邪神所说,神,若是想要反悔,可不需要取得他一介蝼蚁的同意。他紧紧盯着邪神越来越近的身形,八道邪魂同炫耀游乐一般接连出现,胸前魂光几番变化,看着对方最终停在冀长铗的面前。
冀长铗身受万钧之力,难以支撑,甫见阴影落下,正要抬头,却见八岐邪神掌中蓄劲,直击他的天灵!
“冀长铗!”
“傲剑——!”
皇剑孤臣就站在距离冀长铗一丈之外的地方,距离最近,任谁也没有他受到的冲击力大——亲眼看着邪神将一股黑暗的力量灌入冀长铗的身躯,霎时天地震动,冀长铗双眼爆睁,盯着眼前的八岐仍自气定神闲的模样,不能瞑目。
这该是他早就考虑过的结局,却是如此措手不及,成了他意料之外的终末。皇剑孤臣瞪大眼睛看面前的冀长铗和八岐邪神,胸腔剧烈鼓荡,一瞬间心念万转,最后还是回到了临走前绝世目送他离去的画面。

心筑情巢之内,名剑绝世扶珈而坐,忽然气息一乱,喷出一口鲜血。守护一旁的净琉璃随即上前,并指点在他身后几处穴位,待绝世呼吸稳定下来,安慰道:“不必着急,距离决战尚有一日,既然上次能顿悟突破剑神境界,不过重来一次。”
名剑绝世低头道:“我明白,让菩萨如此为我操烦,实在过意不去。”
净琉璃摇摇头,又捡起他的右手腕,虚按在浮脉上,片刻之后又说:“你伤势加重,今日便到此为止,我再去煎一帖药来,服下之后便睡下吧,其余明日再想。”
名剑绝世沉默不语,然而净琉璃没有得到应答便一直等在他身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然而等他端着药再回到原处,房间内已经空无一人。

荒林郊野,残星皎月,夜空中偶尔有几声凄诡的枭鸣。名剑绝世一手按在胸口,四面张望着在小路上急急而奔。
死神,你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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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1 08:48 | 显示全部楼层
常闇之渊在皇剑孤臣脚下徐徐展开,那黑色漩涡吸走的不仅是他的功力,还有他孑然半生重重忧思中唯一的一点温暖。他单膝落地,勉强支撑着,重压之下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一时轰然崩落,一时人声窃语,嘈错无章,再无力去关注战场上其他人的情况。这是他未曾真正面对过的敌人,即使如释天苍和摩诃孽也没有这样的威势,于渊泽之中苦苦挣扎的自己,在对方看来不过是绝对力量凝视之下浮沉泥沟的蝼蚁。越是挣扎越是不甘,自欺自弃到今天,到最后一刻,皇剑孤臣反倒却有了一股无意义的求生欲。
绝世太过于了解他,所以要与他许下生死同命的承诺,在一起要时刻看着他,不在一起甚至调任出差都要他报备。这样被牵挂、被爱护的感觉曾让他感到如获至宝,却也让他战战兢兢,伫步不前——他终究不是自由之身,历经几番故人心变,皇剑孤臣本也没什么相信可言,坚持所谓的忠义操行,不过是这具身体行尸走肉般的反抗,这是浊世的原罪,也是他的原罪,但都与绝世无关,他要斩断绝世最后的弱点,但最终却把绝世拖入深渊。唯有在绝世面前,他让自己不得不做一个轻诺寡信的混蛋。
然而这次,他连漂亮话也说不出口了。
过去他与绝世两相对望,在掩盖于本质之上的信任和温情被撕裂之前,皇剑孤臣也常有不安,来自境遇,也来自他本身,而绝世却从无疑豫——或者并非没有,只是藏得更深,至此才稍稍看清一点。那时他看着绝世,他想说好好活下去,想说我相信你,但这些没意义,对眼前这个被命运、被自己逼入死角的人毫无意义。
所以他想要活下去,至少为了绝世活下去——他想要绝世活下去,不管怎么样活着才能改变,活着才有未来。
所以说人总是在做没有意义的事,现在是这样,上次也是这样,苟且太平之时对即将到来的结局漠然笃定,慨然赴死的最后却又满心纠结,一再回望。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他就此了结的机会,随着冀长铗一声暴喝,提起龙末剑对上八岐之掌,竟震得对方后退流血。皇剑孤臣骤然清醒,毫不费力地挣脱了常闇之渊,惊异之下仍不忘起剑应敌,却见邪神不改自然游弋之态,仍是一脸冷酷的讥讽之色,徐徐收招转身。
“这就是你辛苦召集的逆神七皇吗,一群废物,不堪一击。”
皇剑孤臣下意识看向邪神最后视线的方向,莫召奴形容难得冷峻,最终还是绷住了风度,一字一字地回道:“多、谢、邪、神、赐、教!”

休憩之时,皇剑孤臣坐在山石上,膝上放着那把皇剑无情,夜里寒星闪耀,无情剑亦不减光彩。
白日里他同莫召奴从邪神殿回程,路上意外遇到了曾经的悦皇神都二公主东皇霖。东皇霖面容憔悴,衣衫褴褛,身后负着一把金光灿灿的长剑,正是皇剑无情。旧日臣主相对,东皇霖吸了吸鼻子,侧头抹了把眼睛,大大方方地向他问好,而皇剑孤臣恍然面对自己过去挣扎不出的泥淖,一时无言。他死后夜王必不会放过悦皇神都,灭国不过顷刻之间,后来他在寻找绝世的路上亦有所闻,只是那个时候被死神封印了记忆,对此毫无感触。如今再见,亡国孤女天涯飘零,那沉沉的恩义与怨憎又压了下来,皇剑孤臣心中不知如何思量,开口问道:“二公主可需微臣——”
“不必了。”东皇霖坚决打断,随后从背上解下了皇剑无情,双手奉上:“将军过去为悦皇神都鞠躬尽瘁,却被辜负至此,已经足够了,接下来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这把皇剑无情便交还给皇剑将军了。”
皇剑孤臣接过这把弑主之剑。它本是护国之剑,到后来却成了悦皇神都灭国阴谋的导火索,曾是被他带着远走他乡的屠苏孤心,又是伴他浴血疆场的皇剑无情,如今剑身仍然华光璀璨,剑灵却随着故国灰飞烟灭,再也没有回应。
少女摆摆手就走远了,在山野余晖之中越来越小,慢慢融入葱茏的草木之中。
皇剑孤臣的一生之劫未必就此而止,他也没有抛弃为示诚于如今那个废墟王城而给自己取的名字,但他想,有关悦皇神都的事,确实已经告一段落。
只要打败虚无,他对自己默念道——然后就能和绝世远避江湖,日后布施天下也好,隐居山野也好——他对绝世的承诺,他与绝世的约定,最终总会有一个成真。

名剑绝世奔走了一天一夜,四处寻不到死神,突破功体禁制之事自然毫无进展,心急如焚,跌跌撞撞又回到了白羽忘云僧墓前。
灵云寺就在附近,但近来正是多事之秋,寺中大概抽不出人手来洒扫祭拜,碑下荒草丛生,积了一层落叶,绝世盘坐在墓碑前,强迫自己沉静心绪,然而始终难以如愿。红日升了又落,飞鸟既出又回,绝世不知道多少次尝试入定失败,经脉內腑之中空空一片,再睁开眼,夜露已经慢慢爬上了石碑,也洇湿了他的衣角,此时他无一内元,伤重初愈,晚风吹来便是一阵寒凉刺骨。远处隐约传来钟鼓之声,伴着寒鸦夜啼,声声催命。
最后一天也即将结束,七星归位、与创世神无决战的时刻已经近在眼前,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名剑绝世收势之时一阵心悸,一股腥甜涌上来,被他勉强吞了下去。
上次来这里明明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中间却漫长得像是过去了一个轮回,他抬眼对上自己数月前亲手刻下的碑文,鼻子一酸,偏过头去,不愿直视。
那时在意识之境中,大住持问他,绝世无心已断,你以何为剑?名剑绝世回答,以心为剑。
有那么一会他以为自己真正找到了心,以为自己真正理解了什么是守护苍生的如来之剑——当然很快,他就明白这一切还是假的,他到底不配,又或者是这人间不配,苍生不配,大主持选择他来悟那什么六剑神诀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但到了这个地步,他又哪里还有余力来怨天怨地?皇剑孤臣命悬一线,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却是那时自己不屑一顾的剑神天命。先前弃如敝履,如今求之若何?恩师的教诲也早就被扔了个干净,庸碌半生, 一无所有,若非他舍去全部都不能保得皇剑孤臣安然一时,他又怎会坐在这里,又怎会怀有一丝丝忏悔?而那些被抛弃的东西要再捡起来何其不易,他名剑绝世此刻要捡起来的又何止一身剑神功体?
名剑绝世心下凄然,惶惶无措,撑着石碑站起身,眼前阵阵发黑。死神让他以全部功力交换孤辰的复活,又来告诉他唯有重拾剑神之力才能在神战中保住孤辰的性命——他早知道世间本就是善恶不分果报难偿,但还是忍不住质问到底是什么样罪大恶极的前因,要让他们被玩弄至此。
忽然,名剑绝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转身看见秤命客正站在不远处,他踉跄几步冲上前去,差点跌倒,对方轻易闪过,悠悠道:“痴人何必着急,过了今夜,你就会恢复剑神功体。”
绝世惊诧抬头,死神又补充道:“因为你的无能,皇剑孤臣很快就会重新变成一具尸体——”他顿了一下才接下去:“届时你我交易作废,你的功体自然就会回来。”
一阵尖锐的嗡鸣在绝世耳中炸开。
远处霞光渐隐,层叠的云彩一直铺到头顶,黑色的枝蔓撕裂了天空。名剑绝世后退两步,靠着身后的石碑勉强站稳,死神仍然在说着什么,但他已经听不见了,冷汗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他的额头。他靠在那里闭上眼睛缓了一会,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往云海仙门的方向去了。

追赶,他好像永远都在追赶,孤辰从来走得太快,不愿意停下来等他一等。
绝世的眼中又有一些模糊,划向两颊的泪痕消逝在风中。无尽的夜路连通着过去和未来,从开始到结束,从圆满到破碎,他们的每一次泪流每一个伤口都被串联起来,血与泪交织成网,在看不到的深渊下迎接最后的坠落。
然而即使是这最后的黄泉之路上也难得太平,本就伤疲难忍的名剑绝世被路中央的一截枯木绊倒,再抬起头,却见一柄寒锋已经立在眼前。
“名剑绝世,三日之期已到,你该偿命了。”
黑衣剑者自前方缓步而来,绝世爬起身仓皇后退,转头却见另外两人早就守在侧后两方,蓄势待发。
“背信之人!”
前后无路,天地为笼,名剑绝世四顾茫然,想张口解释,请求他们给自己最后一点时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了,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刈时雨提起剑,又逼近一步,直欲取对方性命,下一幕却震惊在场的所有人——名剑绝世忽然对着他跪了下去,伏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抬起来时苍白凄绝的面孔沾上了尘土,泪和血混在一处缓缓流下。
“你——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不过片刻愣怔,刈时雨很快回过神,一股更为激烈的愤怒冲上心头,举剑刺向名剑绝世心口。
而绝世只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住手!”
逼命时刻,一面红伞旋转着挡在他身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刈时雨接住被弹开的长剑,怒对赤华剑雪怜。
赤华剑雪怜上前拾起红伞,起身时顺势拉了绝世一把,转头道:“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横竖逃不过,不如再给他一点时间,今日是第三日,离最后期限尚有两个时辰,让他走吧。”
刈时雨皱眉看向还没完全回神的名剑绝世,呆呆地望着他二人,脸上还挂着泪。昔日他见对方孤身闯入魔剑岳,高高在上,一脸令人不耐的悲天悯人,如今滚落尘埃,哭哭啼啼,更加叫人厌烦。
剑锋一转收回剑鞘,碰出一声刺耳的金鸣。
“哼!”刈时雨侧身让开前路,不再理会。
峰回路转,绝世真心感谢,但此时顾不上更多,只匆匆对雪怜点了下头,抹了把脸便离开了。

暗处净琉璃手中光芒渐淡,终于松了口气。

莫召奴看着夜幕慢慢沉下来,满天星辰在天顶次第显现,北方的天空七星依旧闪耀,却是光芒暗淡,尤其以瑶光星为最。
绝世始终没有出现。
净琉璃早前已经与他通过消息,绝世独自离开心筑情巢寻找死神,不过并没有找到。而皇剑孤臣,莫召奴朝那边望去,他确信对方对于绝世的状况必然有所疑虑,却始终没有过来问过他。
忽然,远处邪光大盛,打乱了他的闲思,创世神无从天而降,落地时震起一片飞沙走石,山摇地动。所有人各自严阵以待,此时此刻莫召奴心中难免焦躁,但也明白除了冷静应变别无他法。
六人已有默契,只一个眼神便配合结阵,依次上前抵挡,但毫无疑问并不能支撑多久,很快便会被打乱脚步,莫召奴暂且站在战圈外观察形势,他不知道这种状态况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七星即将归位,若是到时候名剑绝世还是不能出现——莫召奴来不及细思,便见现场形式下一秒便要落入无可挽回的地步:虚无终于厌倦了和这几人无休止的缠斗游戏,一刀斩下了皇剑孤臣的右臂,刹时血流如注,但惨叫声却不是来自皇剑孤臣,莫召奴回头,看到高处断崖之上,名剑绝世伏地痛哭。
莫召奴握着折扇的手又紧了紧,心中却长舒了一口气。若非幻觉,刚刚他确实听到从名剑绝世口中喊出了“孤辰”二字。
果然,这便是死神与邪神的计划。
皇剑孤臣来不及捂住伤口便循声望去,只见名剑绝世身后爆发万道金光,如来之威,势不可挡,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撼。
那一瞬间皇剑孤臣不知该如何反应,痴痴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剑神,衣袂飘飞,如仙欲起,如山不动。
创世神无不以为然,嘲讽道:“手无寸铁,你以为你能做什么?”
绝世再睁开眼,脸上再也没有任何表情,结印起势,举重若轻,一手拈作雀眼,另一手并指点向远处的创世神无,卍剑随其号令,数道佛光疾飞而至,所指之处创世神无不及闪躲,封魔之剑穿甲而过,已重伤多处要穴。
而后一跃而下,飞向皇剑孤臣。

“谁准你动他!”

直到这个时候,莫召奴眼中的漫天星斗才重新开始转动,浩大天地之间风云又起,诛神之战,是人之战,又或者是神之争,至少在这一刻,不必纠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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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1 08:48 | 显示全部楼层
皇剑孤臣见过绝世为君奉天接臂,只不过接的是白羽忘云僧的佛手。佛手灵气四溢,当时又以他的霜寒剑气及时处理,因此即使君奉天断肢之处留伤已久,那佛手接上去以后马上血肉自生,不多久便行动自如;但他被创世神无所伤,又在战场耽搁许久,创口恐受邪气侵扰,绝世花了些时间驱魔祛邪,同时还要设法用自己的内元保持断臂的生气,接臂时催生血肉的消耗更是巨大,虽有莫召奴等人从旁协助,但到结束时还是免不了精神疲累。
短时间内血肉再生的折磨虽然与刀斧断臂之痛全然不同,却是同样生不得生死不能死的酷刑,但对皇剑孤臣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忘了如何喊疼,或许是从兄长带着他站在与精灵天下的战场上开始,也可能更早。
绝世抬头见他在笑,眉心就皱了起来:“你笑什么,都这样了还不痛吗?”
他想应该是痛的,他应当已经痛得话都很难说出来了,所以笑就是最省力最方便的事,这样一想,便笑得更开心了。
名剑绝世见他这个样子,反倒嘴巴一撇,眨了眨眼睛又流下泪来。
“痛的。”皇剑孤臣轻声说,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拉过绝世的手腕放到自己心口道:“胸口痛。”
绝世打开他的手,低头擦掉自己的泪痕。
身后莫召奴轻咳一声,拱手道:“既然皇剑将军已经无事,那召奴就先告辞了,请。”
绝世瞪着皇剑孤臣,不敢回头,硬着头皮答了一声慢走,等关门的声音响过之后,又被拉住了手。
“绝世。”
“又怎么了?”名剑绝世低下头问他。
皇剑孤臣的手伸向了他的喉咙,光洁无暇,那层薄薄的皮肤之下也不再有一个陷下去的空洞。
绝世有些不自在,抓住他的手腕移开了,偏头道:“你这两天也累了,又受伤,早点——”他突然睁大眼睛,因为那只手又探过去,并且解开了他的衣领,还顺势把衣襟拉了下来,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皮肤。
名剑绝世汗毛都立起来了,难得羞恼:“你!这种时候还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直接抓着那只手按下来。
“哈。”皇剑孤臣笑出了声,只是看着他胸口露出的那块白色的纱布。
“绝世,解开来给我看看。”
名剑绝世愣了一下,意识到皇剑孤臣的意思,犹豫着用手指勾住衣襟,才拉开一点又反悔。
“看什么看,睡觉!”他又一下拉起来。
“你也睡,呆在我身边。”
“我自然会陪你。”
他抬手灭掉桌上的蜡烛,脱掉鞋子,黑灯瞎火里一阵悉悉索索脱掉外衣爬上床,躺到皇剑孤臣没有受伤的左手边,帮对方拉被子的时候又摸到右臂,顺着摸到了手,比另一只还凉一些。
“你感觉怎么样?”绝世轻轻拨了下他的手指。
“我感觉很好,已经可以动了。”说着,皇剑孤臣五指聚拢,松松握住了掌心的那只手。
“嗯。”
他想绝世应当是笑了,只是这会看不到。那只手也没再抽回去,就让他抓着取暖。
绝世这样侧身躺着,很快便靠着皇剑孤臣肩膀睡着了,温热的呼吸均匀扑在皇剑孤臣脖子上,看来是真的很累了。

——然而后面还是让皇剑孤臣看到了。
皇剑孤臣醒来时便看到绝世坐在床边拆绷带,如瀑的白发被拨到一边,露出了雪背秀颈,层层叠叠的纱布随着绝世手上的动作倏然散开,从他背上滑了下来——纱布上尚且带着药渍和血点,身上的皮肤却恍如初生一般完美无瑕。
绝世后颈一寒,回头对上皇剑孤臣的眼神,下意识捂住胸口,恶声道:“看什么看,我还有什么是你没看过的吗?”
他随口一说,不想对方却抓住这句话不愿放过:“有很多。”
绝世假装没听到,转身三两下把纱布绕下来扔到一边,重新套上衣服便要下床。
“绝世!”皇剑孤臣急忙爬起来,伸手拉住他,但由于右手尚未恢复,没有力气抓稳,被绝世逃开便撞在了床栏上,砰一声吓得绝世一个激灵,立刻回身拉起那只手。
绝世又气又急,终究还是不忍心,低头问他:“你……怎么样了?”
皇剑孤臣趁机抱住了他。
“不要走,绝世。”
名剑绝世被他圈在怀里,逃自然可以,只是又怕伤到他的手臂,以至于进退不得。
“就算那些疤痕都已经找不到了,我也不可能忘记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你要说什么?”绝世干巴巴地问。
他先前心中千言万语,但是临到跟前几番踟蹰,最后也不过一句:“你不该让我忘了你,更不该伤害你自己。”
绝世立刻撇过头,道:“这件事你一轮我一轮,我们谁也没资格说对方。”
他们对峙许久,绝世没有再说一个字。
皇剑孤臣吞吞吐吐,终于开口:“直到昨天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能像这样没有后顾之忧,以后——”
“你终于承认了。”名剑绝世打断他。
“我……”皇剑孤臣猝不及防对上他有些湿润的眼睛,一下子又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或者你要说,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骗我了吗?”
漫长的沉默之后,皇剑孤臣说:“我……不知道。”
名剑绝世的泪终于流了下来:“你这样算什么,我做了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你果然还是……”他一时哽咽,想要推开皇剑孤臣。他想他能期待什么呢?他又何曾敢期待什么,皇剑孤臣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哪里是今天才知道,生死一遭不过枉然,不论他们如何亲密,至此他仍然不敢问出口:你是否也曾有一点点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听我说!”皇剑孤臣紧紧抱住他解释道:“你听我说绝世,未来还很长,我们身上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我不是神,我还会有生老病死,也可能会有其他意外,如果我——”
“那我就陪你一起死。”
他轻飘飘的话震得皇剑孤臣眼前一阵晕眩。皇剑孤臣回想起绝世脖子上的剑伤,脑海中闪过几个鲜血淋漓的画面,心口胀得快要裂开。而绝世看着他的表情却过于冷静,绝世问他:“我们不是早有约定吗,生不同生,死必同死,还是说这也不过是你心不在焉的随口应承?”
“不,不是这样的!绝世,你先冷静一下!”皇剑孤臣久违地感到愤怒,面对的人却是无论如何让他不愿伤害的挚爱。
“你生气了吗,或许你才是应该冷静的那个人。”绝世第一次见到他的孤辰这样情绪激动,呼吸急促,眼睛发红,额头拧起青筋,说话声音也大了很多。绝世的胸口一抽一抽地疼,却不知为何竟然感到满足。他想原来你也是会这样情绪外露的吗,然而到底不愿皇剑孤臣难受,凑近依在对方身前,回抱住他说:“对不起。”
皇剑孤臣摇了摇头,抓着绝世的肩膀把他推开,逼着绝世直视他,又或者其实是逼着自己直视绝世。他应该知道的,从很久以前就应该知道的,就在昨天他也那样亲眼看着绝世以剑神之态从高崖一跃而下。
“不是这样的,绝世……”他重复着这句话,却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他想说我并非随口应承,但我又怎么能看着你随我而去?
“不是这样那又是哪样,你有什么——”
“哇哦我刚刚竟然在外面都能听到你们在吵架,果然连皇剑你都受不了名剑绝世这个人了吗,赶紧甩了他我帮你找——下,家?”突然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冀长铗一阵大呼小叫,随即便看清他二人正坐在床上拉拉扯扯,名剑绝世身上就松松裹了个不知道什么的布料,而皇剑孤臣昨夜为方便接续断臂脱掉了上衣,到现在还打着赤膊。但看到冀长铗后却是皇剑孤臣迅速拉起绝世的衣服把他抱进怀里,而名剑绝世也十分配合地背过身躲他。
如果他刚刚没看错的话,名剑绝世好像哭了?
“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一阵寂静。
“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那还不快滚!”名剑绝世忍不住转头骂他。
“绝世!”皇剑孤臣搂着他的手移到后脑摩挲安抚,又抬头对冀长铗说:“傲剑,不要开玩笑了,你先出去,有事待会再说。”
冀长铗闭上嘴,两步退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两人松了口气,再对上眼,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刚刚的话题,这时门又被嘭一声打开。
“你们刚刚难道是因为床事不和谐在争上下吗?”冀长铗欲盖弥彰地捂住眼睛探头进来。
名剑绝世直接抄起枕头砸过去:“你给我滚啊!”
当然这个枕头被他躲了过去,绝世气急,拿起身边的一件衣服就要扔,被皇剑孤臣抱住阻止了。
“傲剑你别再闹他了!”

经过冀长铗这样一闹,两人已经无话可说。名剑绝世转身开始穿衣服,而皇剑孤臣的手仍然不算灵活,等绝世穿好他还在和里衣的系带斗争,绝世看了一会,靠过来帮忙,他便只需要适时伸手。
“离开心筑情巢,你想去哪?”名剑绝世忽然问他。
“回天封山?”他想绝世应当是喜欢那种只有两个人的生活的。
绝世扁下嘴:“那边的人都当我是个哑巴了。”
他们在那里度过了最狼狈的日子,好面子如绝世不愿提起也是正常。
“那就搬家,你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你就没什么想法吗?”绝世抬头看他。
皇剑孤臣思索一阵,无奈道:“我常年驻守悦皇神都,去过的地方不多。”
“但是我在白羽境天道那么多年,去过的地方也很少啊。”
“那我们边走边找就是了。”
绝世点点头,又说:“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得回一趟天封山。”
“怎么?”
“先收拾收拾东西,把房子地皮卖了,钱不能白扔掉。”
“哈。”
“笑什么,你现在还有多少钱?”
“分文不剩,我的钱都给你了,你呢?”
绝世捂住脸:“之前大部分钱都拿去布施救济了,你觉得我能剩多少。”
“至少够我们买个新房子重新开始?”他问。
“甚至可以买个不太差的,但是你要重新开始什么?先说好我不可能同意你再去做什么将军了!”绝世强调道,“其他危险的工作也绝对不可以!”
“嗯。”皇剑孤臣心里慢慢平静下来,他想他们确实已经足够幸运了,未来还很长。
然而绝世再想又觉得不行:“可是你除了打架还会做什么?算了算了你出门就会被人坑,不如呆在家里吧。”
“我没意见。”他说,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做也不好,便提议道:“那我去学做饭?”
“想都别想!”绝世重重按在他肩膀上,“虽然说人应该多做尝试但是我觉得偶尔也要有自知之明。”
皇剑孤臣抱住他的腰,靠近对上他的眼睛说:“我会认真学。”
“有多认真?”绝世轻声问。
“你有多认真教我,我就有多认真学。”他的脸越来越近,最后一字落下便含住了绝世的下唇。

“有一个问题,我疑惑很久了。”莫召奴在邪神殿内沉思许久,突然开口道:“名剑绝世,为何会成为如来剑神?”
“这话为什么要来问我,你认识的佛门朋友应该不少。”狱婪漫不经心地说。
“梵天以巨大代价换得无上功体,才不过勉强触及近神领域,但名剑绝世领悟六剑神诀,便足够让你与死神忌惮至此——”他顿了顿。
“哈。”狱婪笑了一声。
“我问过净琉璃菩萨和佛剑大师,所谓六剑神诀,只有六个字:起、法、圆、释、明、止,在佛门之内流传已久,这六个字从何而来,他们又为什么都确信领悟它就能成为如来剑神——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在名剑绝世之前,千百年来从未具体存在过另一个成功领悟的人,我猜,以后也不会有了,对吗?”
狱婪不说话,他便接了下去:“我所见到的以凡人之身踏足神之领域者,就只有绝世和武神。绝世之命格或由天定,而独千秋,他能号称武神,据我从玉龙隐士那里了解到的来看,却是与虚无脱不了干系。”
“所以你的结论是?”
“神,或许是被选择的。”
“谁有资格选择神?”
“或者是天,或者,是另一个神。”
“哈哈哈哈……“八岐邪神放声大笑,而后道:“莫召奴,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莫召奴来的路上遇到了冀长铗,当时对方见他迎面而来,一步上前拦住,左右打岔,想要让他回头,莫召奴心中了然,不过不急,与对方耽搁了一会,还是来到了皇剑孤臣修养的客房门前,看到门前落了一只绣枕,倒是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响动。
他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道:“召奴打扰了。”
“请进。”是名剑绝世的声音。
莫召奴推门进入,里面两人衣衫齐整,坐在床边,靠得很近,听到推门声起身来迎。
“召奴冒昧来访,是有事相商。”说着他转向名剑绝世:“和凄城有关,绝世可否暂且回避?”
“和凄城有关,我不能听吗?”绝世半信半疑。
“抱歉。”
“好吧。”名剑绝世点了下头。
“请。”
绝世离开后,皇剑孤臣问道:“凄城出了什么事吗?”
“并无,这只是支开绝世的借口。”莫召奴答。
皇剑孤臣睁大了眼睛:“这……”
莫召奴再次道歉:“抱歉,召奴要谈到的主要是绝世,以及皇剑将军你。”
“请说。”
“创世神无虽然已经伏诛,但诸神对于苦境的威胁仍然存在,甚至——不仅仅是魔闇诸神。”
莫召奴在中间停顿了一下,几乎让皇剑孤臣心梗在了喉咙口,等他全句说完,便激烈反驳起来:“不可能!绝世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莫召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开口道:“他的弱点太明显了。”
“如来剑神,是为守护天下苍生而降世。”他坚持道。
“绝世眼中,可容得下天下苍生?”莫召奴仍是心平气和,“将军怎会不知?”
皇剑孤臣当然知道,但——
“莫召奴,你要如何?”
“将军不必紧张到这个地步,若是诸神再兴乱事,届时召奴必然还需要二位的帮助,又怎会与你们为敌?我能做的,也不过是事前提醒一下将军罢了。”死神趁绝世尚且不能自如控制剑神之力的时候封其功体,以皇剑孤臣性命诱之,以创世神无终战试之,最后结果如他所料,这个示范堪称完美。其他人,或者说神,若是有心于此,以皇剑孤臣为突破口,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何况绝世生性不喜争斗,且因白羽忘云僧之言传身教,几乎不曾伤人性命,相比起他会伤害什么人,召奴倒是更担心绝世会伤害他自己。皇剑将军,大住持已死,若是还有什么人能够改变他,那个人也只能是你了。”
皇剑孤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松一口气。
他自然是清楚的,他也在为此日夜不安,甚至就在刚才还因此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与绝世争吵。他一直以为绝世是自己的光,手上牵着自己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却不知道绝世为了靠近他可以毫不犹豫纵身跃入黑暗。
“我亦不知如何解开绝世的心结,只能陪在他身边。”皇剑孤臣说。
“世事本就难有圆满,三分天注定,召奴以朋友的身份站在这里,能给出的建议也只有,请将军珍重自己。”
“我明白了。”

没有等到皇剑孤臣肩膀上的绷带拆下,二人便要告辞离去,莫召奴也另有要事,稍作挽留便罢。
自水路而去,划了大半天,绝世收起船桨,朝后仰面躺下,随波漫流。
“不划了!”
日落时分,落霞染红了半边天空的云霓,映着半江流金如火。
皇剑孤臣就坐在他对面,以他的角度,正正对着绝世的下巴尖,还有被霞光映成橘粉色的脖子。
“累了吗?”他问。
“对啊,好累啊。”绝世说。
“可以让我来的。”皇剑孤臣说。
“别。”那边竖起一只手,伸着食指在半空晃了晃:“你手还没好。”
春暮夏交,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傍晚和暖的江风熏人欲睡,皇剑孤臣扶着船舷起身,摇摇晃晃向前两步,然后在绝世身边坐了下来。小船很窄,绝世躺在正中央,边上留给他的空间很小,一坐下重心便偏到了他那边,吓得绝世差点跳起来。
“孤辰你干什么啊船要翻啦!”他大惊小怪地喊着,一边爬起来朝另一边挪了点,等小船慢慢恢复平稳,又躺了下来,继续看这满天彤云悠悠飘过。
“头抬一下。”旁边的人说。
“怎么?”绝世不明所以,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抬起来便有一只手臂伸到他脖子下面。名剑绝世舒服地靠上去,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又差点跳起来,转头看那只手臂。
“是左手。”皇剑孤臣说。
绝世长长舒了口气道:“吓死我了。”又见皇剑孤臣抬高右手,伸过来对上他的左手,十指交握。
“其实右手也没事了。”他说。
绝世再次躺下来,小心枕在皇剑孤臣的手臂上,左手仍然越过自己的身体去握对方的右手——虽然这个姿势真的非常别扭。
“那一会你来划船。”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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