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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未央/慕容情】不会养鸟的奶爸不是一个好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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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24 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常规养成年上,魔改原剧
愁未央/慕容情(孤羽)
有bug,ooc莫怪

第一章

龙诞香,味甘性涩,嗅之气腥,燃之闻香,幽雅清逸。活血益精,通利血脉,治咳喘气逆,神昏气闷,心腹诸痛,用途广泛,对愁未央这样有志于医药一途的年轻人有强烈的诱惑。
然而他家底不厚,师传无名,囊中羞涩,买不起这样珍贵的香料做研究,于是决定趁着年轻力壮胆子大,跟着渔民一起出海碰运气。
他们的运气实在说不上好,明明不是风暴多发的时节,半途却突降暴雨,狂风把渔船连着底下的海浪抛上半空,众人张大嘴巴发出的尖叫在这样的环境里连自己都未必听得清。愁未央虽然不是经验丰富的海民,倒底有点武功底子,没被晃进海里,风声水声震耳欲聋,他却在这之外听到一种几乎撕裂耳膜的尖啸。其他渔民没有内功察觉不到,于他却如万蚁噬心,他把绑自己的粗麻绳又紧了紧,便再也顾不上了,毕竟再不堵住耳朵,在他被海浪送上天之前,他会先因为那个声音走火入魔爆体而死。
不知过了多久,这破船终于漂出了风暴范围,幸存的众人整理了一番,把船开向附近一个无名海岛,打算先休整一晚上,明天看周边天气再没有什么问题的话,赶紧回岸上呆着。
愁未央先帮渔民们处理了一下刚刚在风暴中冲撞出来的伤痛,随后将就着泡了水的干粮填了下肚子,便各自找地方睡觉,至少养好精神,明天才能面对新的问题。
愁未央却睡不着,他不能睡,即使已经远离当时的风暴中心,他仍然能听到那种痛苦的尖啸声,源源不绝,堵住耳朵也不能完全隔断,虽然没有像之前那样可怕,让他在这种声音里入睡显然太过困难。但是白日里精神的极大损耗使人疲惫不堪,他也只能昏昏沉沉地躺在岩石上等待这个声音停止,或者自己先累到昏过去。
夜深,他突然被一声遥远的清唳唤回神志,周围的海鸟似乎也受到这个声音的影响,忽然焦躁起来,成群结队地在这小岛上空盘旋呼啸,嘈杂的鸟鸣吵醒了其他还没休息好的人,引起了此起彼伏的咒骂。
愁未央心中或有所感,爬起身往远方望去,水天相接处有一团金色的光在慢慢升高,他一开始以为是天将要亮了,后来却见那金色的太阳好像是在靠近,才发现那该是一只巨大的鸟在慢慢向这边飞来。黑沉沉的夜空无星无月,那对宽阔到不可度量的两翼在无尽的黑暗前舒展开来,在排浪而去的海面上投下明亮的影子。愁未央忍不住朝那边走去,迎着湿咸的风爬上了礁石,周围狂乱飞舞的雀鸟仿佛不存在于他的世界,天地无声,只剩下那拖着迤逦火光的凤凰,燃烧的翅膀自下至上地掀起,再由上而下扑落,在缓慢的循环里越来越近,隐隐有婉转的吟唱从那里传来,伴随着梦幻般的丝竹鼓奏。
大鸟终于近到让他能看清这不是一只真正的鸟,而是虚幻的光影时,也让他看清了那本该没有实体的巨喙上勾着一个小小的布团。这时,飞到他上方的火鸟开始消散,片片光羽如万千飞雪洒落在海岸上,那个布团也掉了下来。
愁未央下意识伸手接住了——里面是个婴儿。
最后一片羽毛消散,渺远的歌吟仙乐也悄然停止,另有一股异香盈满他的鼻腔,愁未央怀里的孩子也睁开了眼睛。
然后爆发出撕裂整个夜晚的哭号,吓得他差点手一抖把这个小东西扔回海里。

第二天晴空万里,无风无浪,全然不见昨天那翻云搅海的鬼神之景还留有什么残迹,除了这个破船和船上心有戚戚的胆小鬼们。
还有这个香喷喷的孩子。
愁未央昨天晚上一直没有合眼,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小祖宗虽然还没他小臂长,中气却远比这群才遭了风暴的船民和医生强得多。这里没有人会哄孩子,愁未央也不会,他清清白白一个二十岁小伙子,媳妇她爹娘大概还在玩泥巴,突然被天命授与这个任务,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勉强记起这样一条真理,小孩子哭了给他喝奶总是没错的,但这岛上哪里会有奶,能吃的只有泡了海水的干面饼。
愁未央茫然四顾,注意到了海滩上白色的鸟屎。
最后他偷了两个不知道是什么鸟的蛋烤了喂给小祖宗,小祖宗估计是嫌弃那鸟蛋腥味重,一开始把头扭得远远的,最后其实是被愁未央拌着清水强行塞下去的,期间拳脚交加,哭声震天自不必说,等他吃饱喝足,天也亮得差不多。
据同道的渔民所说,他们这里一直传说海上有个神秘的拜音国,拜音国世代供奉的一个以霓羽为名的族群,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仙禽灵鸟转世而生。昨天晚上那个幻影凤凰衔来此子,已有好些人看到,因此他们猜测这个孩子该是传说中的霓羽族人——恰恰在这个时候风暴突起,恰恰在这个时候有幼子随异象而来,如此神异奇谭,很难不让人联系在一起。此时此刻,霓羽族怕是处境不妙,所以才要将这孩子送离。
上了岸,愁未央便去找生产过的女人,给了点钱请她们给小祖宗喂奶。他本想把小孩给哪户人家收养了就离开这里,然而不过半个下午的功夫,方圆十里听说了这件事的人都凑过来看传说中的仙灵之子,一个个眼里冒光。
最终离开之前他带走了这个孩子。小祖宗是那幻影凤凰交到他手中,或许是霓羽族残念拼尽全力守护的最后的希望。虽然他愁未央自命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既然当时接住了那个愿望,日后小祖宗若是过得不好,他的良心不得安宁。

虽然他也没办法让小祖宗过上多好的日子也就对了。
小祖宗身上没有其他信物,裹身布倒是很漂亮,色彩鲜亮,愁未央便给那孩子取名孤羽——遗世孤血,霓羽作披。
自此孤羽便随着他生活。
此后的数年里愁未央不得不放弃先前四处漂泊的生活,找了个还算僻静的地方结了草庐药园,一面研学行医,一面照顾小孩。
愁孤羽不是什么省心的孩子——愁未央从见到那轮自远海飞来的太阳的时候就该知道了,那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在习惯这个小孩麻烦的脾气:看着乖巧安静,读书记方都很快,实际上什么都不服,什么都不听,前一刻当面第九十九次警告不能玩火苗,一个转头的功夫再回神就会第一百次看到他明明又被被燎伤,疼痛和委屈却一点不少,眼里含泪看着愁未央,又偏偏要把那只手藏到身后。
愁未央只能叹气,每当这种时候他看着那双蓝眼睛总是头疼到无力,最后还是要走过去,在那小孩抬头瞪自己的时候趁他不注意闪到他身后把手抢出来上药包扎。
不然小孩不肯乖乖就范,怕是要玩上一会躲猫猫。
“你又不是不知道会痛。”多亏了孤羽的顽劣,他这两年在治小伤去疤痕这一领域越来越高明。
“要你管——嘶!”小孩扭过头,愁未央捏着他的手指在纱布上用了点力,孤羽脸上一阵扭曲。
“要叫我爹亲。”愁未央纠正他。
“你才不是我爹亲!”他说完还吐了下舌头,飞快地抽回手,一溜烟跑了。
愁未央摇了摇头,寄希望于他自己还能知道饿,玩够了记得回来吃晚饭。

孤羽七岁,正是顽皮的年纪,闲总是闲不住的,什么无聊的事情都要凑上去看一看听一听,所以当他去到平时与附近村落小孩聚集的小树林边上,看到大家都围着一个红衣服的女人的时候也像往常一样走过去。
那女人本来是在唱歌,唱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爰有寒泉,在滩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睍睆黄鸟——
她看到愁孤羽走过来,细碎的金色阳光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踏过的小路,落在他即将走向的前方。
她顿了一下,认真听她唱歌的孩子们疑惑地抬起头,然后都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孤羽,孤羽不算是害羞的孩子,被这样注视着也难免窘迫,停在了原地,左手紧紧捂着包着纱布的右手,试探着问:“怎么了吗?”
易子娘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又接着唱了下去:“——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小孩子看什么都是好的,何况易子娘唱得并不差,柔婉而深情,悠长的词调在林中传得很远,清风也为此而回旋低吟。她停下来很久孩子们都在回味,然后其中的某一个人反应过来大力鼓掌,带着其他孩子一起大喊再唱一个再唱一个。
愁孤羽也趁这个时候混入到小孩中间,跟着他们一起起哄。
易子娘却又摇摇头,她伸出食指竖在双唇之前,轻轻吁了一声,所有人便自觉安静了下来。
“你们有谁会唱歌吗,我们一起唱?”她环视一圈,却并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最后便把目光落在孤羽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她看着孤羽问。
孤羽左看右看,没有第二个人应声,抬头看向易子娘:“叫我吗?”
“对。”
“我叫孤羽。”他说。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可以告诉我是什么香料吗?”易子娘又问。
“这种药味有什么好闻的。”孤羽皱了下鼻子,他觉得完全不好闻。他天生带着一股异香,无论无何去不掉,愁未央不知为何看这香味不顺眼,拼了老命也要把它隐藏起来,便时常要给他用药浴,衣物被褥也都用特制的药水浸洗,日日熏香,房间内日常接触所用所倚,连他装零碎玩具的小背包也不放过。
他对气味非常敏感,这些东西最开始令他及其不适,为此不知哭闹了多少回,愁未央却始终不为所动,只是一直努力改良配方,到现在他也勉强能适应这样的味道。
但不喜欢,总还是不喜欢。
“这可不是普通的药味。”易子娘笑道。
尽管孤羽十分不愿,但他还是按照愁未央教的回答:“我自小身体不好,所以爹亲一直在用药气为我调理,到底是什么药我也不清楚。”
易子娘点点头,并不追问,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那么,孤羽,你会唱歌吗?”
“我没唱过歌,爹亲不让我唱歌。”
“为什么?”
“他说我小时候唱歌非常难听,他不喜欢。”孤羽想起来就觉得气愤,连眉毛都拧了起来。
易子娘脸上笑意却越来越深,她倾身上前,双手搭上孤羽的肩膀把他拉过来:“但是你的声音很好听,这样的声音唱歌怎么会难听呢?”
“我也这么觉得。”孤羽点点头。
易子娘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头,道:“那你和我一起唱好不好?”
“好!”他马上答应了。
他是真的想唱歌,也是真的开心。愁未央未曾婚娶,对于自己的来历含糊其辞,反而激起孤羽的逆反心。虽然这个爹亲不可谓不细致,但不顺他心意的时候更多,何况得陇望蜀是人之天性,是以见到其他孩子被母亲这搂在怀里的时候他如何能不羡慕,此刻被这样温柔的女性亲近爱护,孤羽实有一些忘形之态。
“唱什么?”他回头问易子娘。
“便是我刚刚唱的《凯风》,你读过吗?”易子娘把他拢在身前,为他整了下衣角。
“自然。”孤羽自信道。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滩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天色慢慢暗了下去,早就过了平日的饭点,愁孤羽却一直没有回来。
愁未央出门找寻,却得知有好几户人家的孩子都没回家。他与那些孩子的父母在周边找了个遍,始终不见一点踪迹。在男人女人嘈杂的怒骂哭喊声中,愁未央的心也一点点冷下去,他握拳捶在一边的石壁上,突然看到下方一从枯败的植物。
借着手上纸灯笼的火光,他矮下身细看那茎叶的形态,在其中发现了一朵同样失去生命力的小花——这花的花期该是早春之时,如今已过仲秋,时令不和,本不该在这个时候。
除非,孤羽唱歌了。
霓羽族与佛门渊源颇深,奇音妙法,极乐之土,便起自于霓羽族所特有的霓羽天音,能除恶辟邪,滋益圣气清光,复草木地气之生机。最为和平善良与世无争的种族,被凡人自顾自当成神明的供奉,被寄托不知所谓的期待和怨恨,最终被他们灭族亡国,最后的阿多霓也流落天涯。
无自保能力的美好生灵被觊觎被残害总是必然发生的事,然而这回他以为他已经足够谨慎足够周全,最终还是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百密一疏,让孤羽被暴露在有心人的眼中——又或者并非如此,这一切只是偶然,人贩子需要拐一群孩子,孤羽只是碰巧站在那群孩子中间。
只是无论哪个可能,都不会稍微让人安心一些。
他自收养孤羽之后便四处搜寻霓羽族相关的信息,为掩藏孤羽的身世和特性处心积虑,得知他身上赞羽优昙之香所代表的意义之后更是如此,本来等孤羽长大些再与他说明他的身世,由他自己选择未来的道路,然而世事万变,平静的生活如同水中幻象,瞬息之间便被打破,徒留一池刺眼的波光,之后不论等待多久,先前落在其中的飞鸟倒影也不会回来。
长时间的毫无进展让愁未央的耐心逐渐消磨,没两个月就锁上房间关上大门,收拾行囊重新开始了居无定所的生活,只是这次不是为了学医求药,而是找寻他心爱的孩子。
他独自一人寻访各地,搜寻人贩子的活动痕迹,以及仍然是重中之重的,霓羽族的信息——是谁迫害了霓羽族,是谁对霓羽族有所图谋,他们的图谋又是什么。
有的时候他也会想,或许孤羽并不如他想的那样生活在地狱之中,或许他足够聪明已经逃离,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受什么苦,没准那个小没良心的哪天还会回到原来的院子里看望自己,结果只能见到一个闭锁无人荒废已久的破园子,怕是又要哇哇大哭——他有些担心这个,所以每隔段时间便要回到他们过去居住的地方收拾整理。
也或者他早就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但这些零碎的杂念并未让他稍微停下,此后的数年里愁未央的脚步遍及苦境,始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直到一个叫荐道师的人找到他,请他为自己的主上医治心疾。
愁未央要医治的人便是末世圣传的总教,宿贤卿。宿贤卿的心疾并不难医治,难在对方始终以某种命血牵连之法为另一人接续生机,以致过一段时间便要复发。他不愿在一处耽搁太久,与宿贤卿说明病理与可用之方,便想要辞行离去,然而宿贤卿却仿若未闻,反而请他留下来为末世圣传做事。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愁未央有些恼怒,看着周边提着武器围上来的人马,冷目以对。宿贤卿看似正气凛然温良和善,末世圣传看似济世救难普渡众生,其中的扭曲无常黑白颠倒,却是不曾真正隐藏,从里到外透露着腐朽霉变的气息,果然令人厌恶。
“你只需要留下来,”宿贤卿站起身,经过他身边时停了一下,目不斜视,道:“就会见到你的孩子。”
说完便径直离去,留愁未央一人站在这空荡荡的十真掌天殿。
圣诗的吟唱声庄严而遥远,自愚昧善良的信众之口而出,却无益于劝导任何一个真正作恶的人向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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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4 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他按照宿贤卿的要求留在了末世圣传,但并没有能立刻见到孤羽,平日里需要做的便是为末世圣传的杀手医治伤患,以及定期为宿贤卿缓和心疾。生活愈是平静,愁未央的心中便愈是急躁,但是他去找宿贤卿再提见孤羽的事情,对方一如往常充耳不闻,答非所问,只是偶而地提醒他考虑孤羽的处境,安分一些。
在愁未央的耐心再一次告罄之前,某个普通的无眠之夜,一个年轻的杀手被送到他的医庐。
他的身上有熟悉的香气,是后来他尝试千万种配方也没能拟出的赞羽优昙。
自那一团小小的、面团般的稚嫩面孔长开的眉眼,因疼痛而皱起,脆弱得让他不敢触碰。
孤羽的头发被雨水浸湿,一缕缕贴在脸颊上,衬得肌肤惨白如纸,同样被雨水浸透的衣服上深色的血迹仍在蔓延。他在这里犹豫迟疑,那边把人搬进来的仆从却已经要像往常一样粗暴地扒开伤者的衣服处理止血,愁未央心头一震,厉声挥退他们:“不要碰他!”
那两人吓得一个哆嗦,收回了手,而后疑惑地转向愁未央:“先生,这……”
“你们出去。”他平复了些心情,冷静地走上前去。
“是。”他们也不质疑,恭顺地低头退出房间。
愁未央稳住了手上的颤抖,拿起剪刀在火焰上细细灼烧,而后剪开了孤羽身上几处主要伤处的衣服,简单清理了伤口敷药后才小心解开他湿透的衣服,为他换洗。
胸口的的酸闷令愁未央难以呼吸。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结果,是孤羽日复一日所煎熬的地狱,唯一令人开心的是孤羽还好好地活着,活着便会有希望。
孤羽从小就非常娇气,没有安安稳稳做霓羽族之主的命格,该有的架子倒是像模像样,随便一点磕了碰了都要在愁未央身边转悠老半天,就等着愁未央去安慰他。
可这些年他又是如何忍受下来这些。


孤羽很习惯在一身麻痹的刺痛中醒来,睁眼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末世圣传的医者经常莫名奇妙地失踪,正如末世圣传的信众与杀手一样,旧人去了就会有新人添进来,而这一切与他也毫无关系。
“孤羽,你终于醒了!”
但是他却听到了有人对他说没必要的话,所用的语气却不是面对他的索命时刻骨的怨恨与恐惧。
这很不对。
他忍住疼痛撑着手臂想坐起身,那人却上前伸手按住他:“不要忙着起身,小心又把伤口——”
然后被孤羽“啪”一声打开手推得后退了两步。
“你做什么,不要碰我。”他咬着牙直起上半身,转头冷冷地看着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顿住,一瞬间僵硬得如同石像。
孤羽被他看得很不耐烦,又恶声道:“看着我干什么,出去!”
然而那个男人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忘记了的样子。孤羽懒得管他,反正自己马上也要走了,便随手拿起床边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
“你不认得我了吗?”愁未央终于说话了。
孤羽横了他一眼:“我为什么会认识你?”
“你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身世?”
“我的身世很重要吗?”孤羽毫不在意。
“你——”愁未央一时说不出话,只能定定看着他。
孤羽整理好衣领,便要离开,而愁未央仍然呆呆地挡在他面前,骂道:“不要挡路!”伸手就要将对方推到一边,然而他看着这个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哼了一声侧身绕过了。
“我叫愁未央。”
他跨出大门时却听到那男人突然开口。
“我是新来的大夫。你现在可以离去,但伤口仍需好好料理,明日最好还要过来换药,如若以后你还有其他医药方面的需要,也可以过来找我。”
慕容情心道:谁知道你还能在这里活多久,便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冷笑一声,走远了。


孤羽其实并不会经常伤得像那次一样严重,他对自己的身手尚有一些自信,相比其他杀手活得还算得上长久,所以孤羽视那个医者的话为挑衅,或者毫无意义的善心。
他仍一日日重复着过去的日常,没有任务时蹲在自己的院子里逗鸟。
鸟是宿贤卿送给他的。
宿贤卿总是做一些意味不明的、多余的事来显示他对孤羽的不同,比如说给孤羽其他少年杀手所没有的优越的起居条件,指派仆从侍候,又比如说,给他这只鸟。
虽然孤羽通常不大领情,他对宿贤卿的恶感毫无来由,仿如天生。
他对时间的概念一直都很模糊,此时已经不记得宿贤卿是在什么时候把那只鸟提到自己面前。孤羽对鸟没什么研究——或者也可以说,他对杀人之外的事情都没什么了解,所以也不知道它是什么鸟,看着倒是很漂亮,身子圆滚滚,有着金色的冠羽和修长的尾羽,懵懂地站在金色的笼子里,左看右看,口中偶尔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鸣叫。出于逆反的心理,也出于他匮乏的经验中唯一能确定的“鸟儿总是要飞的”这样一个观点,他当即卸下笼子上的卡扣,拉开了门。
然而他预想中的画面却没有出现,面对敞开的大门,那鸟儿仿佛浑然不觉,仍然站在横杆上悠闲地唱着歌,只是因为听到先前开门的声音而被吸引了一刻间的注意力,转过身来面对着那自由之洞,和洞外的孤羽大眼瞪小眼。
孤羽感到不耐烦,他把手伸进笼子里,想把那鸟儿抓出来,不想这时那鸟儿却在笼中跳了起来,孤羽烦躁更甚,正要去抓它,却见那对粉色的爪子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他的手上,勾着他的食指,又低下头用它的短喙轻轻敲了两下孤羽的指甲盖。
他的手指能清晰地感触到这个娇小脆弱的生灵柔软温暖的气息,小东西相对人类过快的心跳让孤羽觉得无所适从,他也不自觉地变得小心,举着小鸟的那只手平稳地从笼子里向外收回。然而在经过笼门的时候还是差点让它撞上了头,正当孤羽吸气的时候小鸟灵活地矮下身子躲过,立刻又仰起了头,看着他。
孤羽把手举高,而那鸟儿不过在他地手指上挪了一挪,并没有一点想要飞走的意思。他又有些生气,便在它身上拍了两下——小鸟终于动了起来,拍拍翅膀飞了一小段,没等孤羽脸上的笑容完全展开,又落回了他身上。
“它为什么不飞?”
自一开始便站在边上的宿贤卿终于落入孤羽眼中。
“这种玩赏的鸟儿通常会被剪去飞羽,以防飞走找不回来。”宿贤卿答道,一边伸出一只手靠过来,孤羽见了便忍不住想躲开,却见那鸟儿振翅一跃跳到了对方的手上。
孤羽皱眉看着它在宿贤卿的抚摸下乖顺地低下头,发出一串欢悦的叫声,对这鸟儿失去了兴趣。
然而它还是留下来了。
既然留下来了,偶尔孤羽还是会去逗一逗它。
即便始终不愿承认,他总是忍不住去看这个小东西,即使它全然没有值得他多看一眼的风骨。


所以当他出神地望着鸟儿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一人无声地走近,直到——
“你很喜欢鸟儿吗?”
那人忽然出声,吓了孤羽一跳,手上一抖,把鸟食撒了一身一地,鸟儿也被惊吓得扑腾起翅膀。它的惊叫之声也一样悦耳,轻灵婉转,惹得愁未央也多看了两眼。
“你来做什么!”一个武功平平的医者的靠近让他毫无察觉,孤羽气急败坏,自觉顶尖杀手的尊严荡然无存。
“你先前伤得不轻,却一直没有来找我换药。”愁未央在石桌上放下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
“我的伤已经好了,离开这里。”孤羽站起身转头就想回屋。他对愁未央的自以为是非常不满,直接赶人,却不料愁未央身法诡谲,自后方一指点在他肩颈上某一处,孤羽反应不及,转瞬之间已经动弹不得。
“得罪了。”
“你!”孤羽气得说不出话,但是身体已经软倒,只能由着愁未央抱入房内,仰面朝天,眼睛瞪着上方的面孔,几乎瞪出了泪花。
“到底怎么回事!”他回过神来仍然觉得不对劲。
愁未央答道:“我对香道有些研究,靠近你之时就做了准备。”
“可是我并未闻到任何香味!”孤羽喊道。
“有的香并非常人所能感知。”他进到屋檐下,略一打量,便判断出大致布局,径直走向卧房。
孤羽眼睛一转,又问:“所以我院子里的下人也是这样?”见愁未央脚步略微一定,道:“这件事让总教知道可不得了。”
“我对他们用了不同的香料,此刻他们感官已被混淆,所见所闻皆是假象,效用褪去也不会意识到。只要你不说,宿贤卿便不会知道。”他说着,将孤羽平放在床上,便要解他的衣带。
孤羽见状终于慌了,惊声尖叫:“你做什么!”
“抱歉,我知道不这样你便不会安静让我检查。我只是一名医者,不会做多余的事。”他嘴上温声道歉,动作却不曾稍微停顿。
这从一开始就是多余的事!孤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上身的衣服一层层剥下来,前所未有的屈辱让他几乎就要哭出来。
“果然。”愁未央的手指将要碰到伤口时顿了一下,最终落在旁边的皮肤上,冰冷的触感让孤羽几乎打了个寒战。几个零碎的小伤口已经没什么问题,但严重一点的却迟迟不能愈合,后来的撕裂痕迹非常明显。
“为何不好好养伤?”愁未央有些生气。
“我用不用药都一样,何况这点伤能碍什么事,放它过几天就会好。”孤羽满不在乎。
是了,忘了他是阿多霓,他所受之伤治人的药未必起效,倒是阿多霓本身强大的的自愈力让孤羽得以懵懵懂懂活到今天。
愁未央叹了口气,对他说:“稍等我一下,我去把药箱拿进来。”
“去吧去吧。”孤羽嘴上这么说,却是在暗暗提劲预备冲破穴封,不想愁未央又一指点在他胸口,痛得他真的落下泪来,好不容易聚起的一点真元也尽数散去了。
“你——”
“你这样随意对待自己身体又有什么可开心的呢?”
“那你说会怎样?”孤羽漠然地问。
“会像这样留一身的疤,以后还会更多更难看,过些年伤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便就有了通身的病根。”
“哈!”孤羽冷笑一声,“我是春楼里的花娘吗?为什么需要在意身上会不会留疤难不难看?而且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想到以后,杀人人杀,你又如何肯定我能活到一身病痛的时候,说不定我甚至无需费上那一点在伤病折磨时自我了断的力气!”
“你——”这回轮到愁未央哑口无言,他不再劝说,转身走了出去。
一会他再回来,除了带着他的药箱,手上还有那只鸟。
孤羽余光瞥到,努力把脑袋转过来:“怎么它也昏了,你那药连鸟都不放过?”
本来就是针对鸟的,阿多霓都承受不住,何况是一只普通的鸟——愁未央这样想着,没有说出来,只是将鸟儿放在孤羽枕边,便开始为他重新处理伤口。
愁未央不说话,孤羽又觉得无趣,过了一会又开口:“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
医者手上未停,目光也没有稍微偏移,便答道:“是玄凤。”
“凤凰?”孤羽脑内自动置换成自己稍微熟悉一些的概念,只是仍是疑惑,这样又笨又普通的小东西怎会是传说中的神鸟:“凤凰这么傻吗?”
愁未央顿了一下,心道我面前有只真正的凤凰,不过这只凤凰也没比它聪明多少。
“不是凤凰,它名字叫玄凤,却是一种鹦鹉。”他答道。
孤羽听到这里便来了精神,又问他:“我听说鹦哥能教会说人话,我这只能不能——”
“不能。”
他还没说完就被愁未央否定了。
孤羽很不服气:“为什么?”
愁未央犹豫了一下,看着少年亮闪闪的蓝眼睛。孤羽便要不耐烦,又催道:“说呀!”
“因为玄凤太笨了。”
“你!”
孤羽的脸扭曲了一下,不知为他总觉得愁未央是在说自己,瞪了半天,最后转过头假装看不到这个人。


这样以后他们便熟悉起来,虽然在孤羽看来仍然是愁未央的单方面纠缠,让他恨得不行。
孤羽这次伤好以后愁未央也经常找过来,有时孤羽出门,他就一人在庭院中坐到天黑,洒扫的僮仆也不敢赶人,只是过会便奉茶上来,以图招待周全。
若是孤羽在,便常常要与他斗嘴——孤羽倒也不是因为吃了那一次亏便不敢与他动手,迷香之仇常记在心,甚至是在那之后的第二次便突然袭上,然而那个男人面对已经贴在喉管上的冰凉刀锋没有丝毫惊慌,只是静静地喝完手上的那杯茶。
愁未央是宿贤卿的座上宾,若是出了事会很麻烦,孤羽不敢真正割下去,如此往来两次,就知道这个人无趣得很,逗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仍对会说话的聪明鸟儿念念不忘,便看手上的小东西哪哪都不顺眼。碰到愁未央在身边,便问他去哪里可以找到会说话的鹦鹉。
“这并不难,这附近的市集就可以找鸟贩子问问。会说话的鸟看着稀罕,大多也就会一句两句罢了,只是稍微昂贵一些。”愁未央说。
“只会一两句?”孤羽抬起头,“你不是嫌这只玄凤笨,那些会说话的鹦鹉不也很笨?”
“鹦鹉学舌不就是说的这个,被训鸟人念多了,便会跟着喊两声,也不知道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声音也不好听,又一天到晚聒噪得不行,只是相对聪明那么一点,实际上远不如这只玄凤亲可爱讨喜。”
孤羽一想便觉得难以忍受,连忙说:“那我不要了!”
他这样任性又多变,愁未央也无不快,只是轻笑一声。
他低头逗着鸟,一会又想起来一件事,问愁未央:“你对鸟了解不少,是不是养过?”
愁未央沉默了一会,又到让孤羽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才开口:“算是。”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算是?”这个答案听得孤羽很不舒服,但也不重要,“算了我问你,鸟若是被剪去飞羽,还能不能长出来,是不是这辈子都不能飞了?”
“你是说这只鸟吗?”愁未央看向他手上的玄凤。孤羽从来不把它关在笼子里,平日里也只准备了一个鸟架让它抓着,连个脚链子都不上,竟是想让它飞吗?
“是。”孤羽点头。
“一般换毛之后就会长出新的飞羽。”他回答。
“换毛?”
“玄凤的话每年都会换毛。”
“我养他肯定早就不止一年,它为什么总是飞不起来?”
“我猜平日也不是你在顾它?”愁未央伸出手靠过来,那小鸟便从孤羽手上跳到他那里,被捏住翅膀也不躲闪,反倒转头去蹭他的手。
“……不是。”
“为了防止飞走,养鸟人大多会年年修剪,不是它飞不起来,而是他们早就处理好了而你并不知道。”他轻轻拉开玄凤的翅膀给孤羽看:“你看这边,本就没两根飞羽,飞不起来的。”
孤羽仍是一头雾水:“飞羽是什么样的?”
愁未央一阵沉默。
“你怎么了?”看着他怔然的神色,孤羽心中莫名触动,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急躁。
他回过神,手中的玄凤仍然睁着乌溜的眼睛看着他们,停不下来的嘴巴里叽叽咕咕,脑袋动来动去。
如此天真。
他小心捏着鸟儿的翅膀,指点着给孤羽解释道:“是这里,像这样的,这种长而硬的羽毛,就是飞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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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4 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由于孤羽始终被牢牢握在宿贤卿手中,他并不特别约束愁未央的行动。愁未央仍然可以做一些自己的事,继续他的香道研究,验他的鬼道医方,甚至参与一些杏林集会。
他到底不过是一个势单力孤的普通人,要对付末世圣传不是简单的事,不论他有多么迫切,不论他有多么痛恨。
他需要更多的支持。
被凯风寒泉拐走的孩子,若是能调教听话,又有尚可入眼的武学天分,便会作为死士杀手培养,若是觉得不值得付出更多的精力去管教,那便卖了,卖作娈童雏妓,卖作丫鬟仆役。而孤羽不一样,宿贤卿终是因阿多霓的身份而将他拘在身边,让他做杀手,或者做一个漂亮的摆件,不过是闲余时间里增加乐趣的小游戏。用药物模糊记忆与思念,借刑罚使之畏惧和服从,以幽闭恐怖重塑工具式的人格——这是易子娘惯用的手段,某种方面来看效率很高,却也及其浪费,被这样折磨至疯癫乃至死去的孩子不计其数,那时孤羽若是反抗,就算宿贤卿看重他,也绝无可能安稳度日。
何况过去这么多年,孤羽的日常饮食安排之中,仍然有定时定量地加入抑制混淆记忆的药物,由此可知先前必然出现过因为停药而失控的局面。
孤羽被拐走时七岁,如今十五年过去,只要不是在与杀人相关的事情上,孤羽思维认知仍像个稍大些的孩子,这还是因为他的阿多霓血脉,若是普通人,在这样不间断的药物作用之下,早就已经痴傻疯癫。宿贤卿将这样的孤羽光明正大地放在愁未央的面前,不过是另一个折磨他们的游戏——他足够自信,孤羽本身既是诱饵也是弱点,看着愁未央为孤羽的蒙昧无觉而平静地痛苦,或是看着两人像血泪斑斑的铁笼里形销骨立的困兽,无论如何冲撞撕咬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很难说他到底是想看前一种,还是后一种。
所以愁未央来到这个腐玉山庄。山庄主人以为幼子求医为由广开大门,四面散帖,来访医者均可得到相当丰厚的酬劳,彻底治愈者除了若干无价之宝,还可以得到主人一个承诺,以腐玉山庄的势力能做到的任何要求的承诺。
或许可以是覆灭末世圣传与凯风寒泉的承诺。
白日里愁未央与同来的医者们讨论了很久,决定开始尝试全新的治疗方法,药引已经为小公子服下,但看他的反应情况,只等明日确认无碍,正式开始施药。夜半之时,愁未央收好备查的药经与笔记,正准备洗漱休息时,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杂乱的喊叫声和脚步声,他打开门,正好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身后大批山庄护卫正紧而不乱地对他进行包抄围剿。
那个傻子!
愁未央顾不得许多,即刻冲上前拦住领头的总管:“敢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总管被打了岔,心中急躁,但仍是维持了一贯的风度,指示手下继续搜查,一边对愁未央解释:“是山庄闯入刺客,掳走了少主。”
“竟然,这……”愁未央心中一震,面色上勉强维持的冷静顿时裂开了一条缝。
“愁先生切莫惊慌,在下一定会找出刺客,救出少主。”
愁未央自嘲一笑:“明明遭险的是你家小公子,却反要总管来安慰我。”
“哈,医者仁心,自然是可以理解的。还请愁先生今夜小心,不要随意外出,若有见到可疑人事,一定要及时告诉山庄护卫。”
“我明白。”
“时候不早,愁先生早些休息,请!”
“请。”
目送总管远去,愁未央回身走回客苑,来到跟前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门,果然看到穿着夜行衣的孤羽倚墙坐着,抬起头看他,脸色漠然。他随身的药箱被不客气地打开,一卷雪白的纱布滚落在地。孤羽右臂受伤,左手扯着绷带打结,另一端被他咬在嘴里。
“我来吧。”他急忙走过去,蹲下身拆开孤羽随意的包扎,重新上药。
孤羽坐在原处乖乖等他处理完,也不说话。
愁未央叹了口气,问道:“那孩子在哪里?”
“死了。”
愁未央大惊:“怎么死了,刚才总管说是被掳——“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了。”孤羽说完,指了指他身侧一个黑色的布包,愁未央伸手过去,手指微微颤抖,最终也没摸上去。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还只是个孩子。”他实在不忍,低下了头。
孤羽不耐道:“为什么要问我,我也只是一个奉命行事的杀手!”他看到愁未央惊诧的神色,心中莫名震荡,一股酸楚不知何来,竟冲上他的眼眶。
“总教让我来把这个孩子带走,如果被人发现就把他的头带走,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关我唔——”他忍不住提高音量,却被反应过来的愁未央捂住了嘴。
“小声。”愁未央提醒道,而后松开了手。
孤羽冷笑:“怎样,你不是一身正气救死扶伤的大夫吗,怎么不把我这个杀人凶手交出去?”
愁未央不回答,沉默良久,最后对他说:“你先在我这里休息一阵,我会注意外面的情况,晚些有机会送你离开这里。”
“你……”
孤羽睁大眼睛看着他,没有说出第二个字。


虽然因为少主之死已经极度戒严,但疏漏难免。愁未央来这里有一段时间,地形布局已经熟稔于心,而孤羽感官灵敏,二人有惊无险地离开了腐玉山庄,却在下山路上意外碰上了两个赶早砍柴的樵夫。
愁未央不及阻止,孤羽已经手起刀落,割开了那两人的喉咙。
他看着那两个枉死的路人前一刻还在与同伴闲聊,后一刻眼见天地倒转,再也无力爬起身,一身热血尽数洒在荒草乱石之上,不能瞑目。
“你是第一天知道我是杀手吗?”孤羽随手甩去短刀上的血迹,也没再看愁未央一眼,提着那个小小的黑色包裹,径直往山下走去。
此时天边已经透出金色的光,晨曦雾霭笼在他的身上,瘦削的背影沾上了凝在矮木上的水珠,越发显得单薄。
他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你还傻站着干什么,不赶紧走吗?”
“我不能就这样消失。”愁未央摇摇头。
伪君子。
孤羽又是冷笑,随即转过身,却又听到身后的人说了一句话。
“路上小心。”
孤羽此时不知为何迈不出脚。自从遇到愁未央他也变得婆婆妈妈,背对着站了好一会还是开了口:“你看到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但是……”愁未央的声音随着他的头一起低了下去,不知是要回答孤羽,还是要说服自己,“但是……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你说什么?”孤羽猛然回头。
“没什么。”愁未央已经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
“你——”孤羽气急,却也不敢大声呼唤,何况这个时候天色将明,愁未央再不回去会很麻烦。
只能以后再谈。
孤羽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泄光了,看着对方的身影渐渐隐没于山道边旁生的草木,回身往山下走去。


愁未央回去后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那个孩子的下葬时自然衣着整洁如新,头部不知用什么替了,上面盖着块白色的绢布。
他差点碰到了那个孩子的头。
并非是这个孩子的错,也不是他的父亲、他的家族的错——至少在这次,在他死在孤羽手中这件事上,错的不过是愁未央而已。
错在他的自以为是和侥幸,那双始终在他与孤羽背后的眼睛从来没有放过他们的任何一个动作。


他回到末世圣传为自己安排的药庐,竟然见到孤羽在那里等他。
这是孤羽第一次主动来找他,说起来实在让愁未央到受宠若惊。
“你来找我?”他不确定地问。
孤羽站在院中,紧紧抿着嘴,幽蓝的眼睛盯着愁未央,边上仆从都是满脸为难。
“我——来找你换药。”他说。
愁未央两步上前:“你又让伤口裂开了吗?”
孤羽低头看着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双手,小声答道:“对,伤口又裂开了。”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愁未央心中烦闷,连责问的语气都严厉了很多,孤羽此时却温顺得远不同从前,只随着他走进里屋,被按在桌边,由着愁未央解开衣带,自领口小心拉下来看右臂上段的伤口。
果然有新鲜的撕裂,淡粉色透过层层包裹的棉纱在孤羽的手臂上微不可察地蔓延,愁未央小心剪开绷带,一边问他:“你又去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
愁未央想问没做什么怎么好好的又出问题,但最终还是不愿惹孤羽厌烦,没有再说话,只是为他剪去因为包扎随意而嵌入血肉中的织线。
他站在孤羽侧后,掌下白皙的皮肤在空气中立小小的寒毛,因为忍住疼痛而微微颤抖,往上是圆润的肩头,后背上能隐约见到几处旧伤留下浅色疤痕,黛蓝色的长发高高扎成一束,露出秀雅纤细的后颈。他看不到孤羽的表情,此刻却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但现在不是顾这个的时候。
“忍着点。”他对孤羽这样说,只是习惯在上药前让伤患有所准备,事实上如今孤羽对疼痛的耐性让他几乎觉得不必要,然而这次药粉刚撒上去,便喊出了声。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样子?”愁未央说,突然意识到什么,即刻转到孤羽面前抓住他的肩膀问道:“宿贤卿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孤羽抬起头看他,一脸不明所以:“什么?总教会对我做什么?”
愁未央定定看着他,孤羽眼中迷茫不似作伪,但是他行为反常也是真。愁未央一时不知从哪里问起,却见孤羽在他的注视下神色越发躲闪。
“你想说点什么吗?”他试探着问。
孤羽撇过头,不说话。
或者不必急于这一时一刻,先为孤羽处理伤口,留待日后观察也可以。愁未央这样想到,便要松开手。
这时孤羽抬起右手抓住他的手腕:“等等!我有话要问你。”
愁未央抽不开手,等着他开口。
“你……”孤羽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再游离,对上愁未央的眼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愁未央怔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完全不认为在这个时候告诉孤羽实情是合适的,但是他也不愿欺骗孤羽。
只能寄希望未来他能够体谅自己。
“因为……”
这番犹豫落在孤羽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他满心不安的等待,然而最终愁未央答道:“因为,你很像我多年前意外夭折的孩子。”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与孤羽靠得得有多近,只是看着对方,所有的温柔和怜爱都近乎怀念。
那孩子在他说话间不知为何哭了起来,在愁未央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泪流满面,睁大的蓝眼睛如同永不枯竭月下灵泉,汩汩而落的泪水很快沾湿了孤羽的衣襟,他的喉咙里也渐渐抑制不住哽咽的声音,随着身体的颤抖断断续续。
他突然想起数月之前与愁未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愁未央问他为什么不认得自己了。
他早该知道的。
“孤羽,你……”愁未央不知所措,空着的那只手本将要碰到孤羽的侧脸时被他反手拍开。
“孤羽……”
孤羽松开了左手,低头随意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仍未止住哭声。
“你怎么了?”愁未央矮下身,想对上孤羽的眼睛,正如很多年前他也这样安慰那个娇气又任性的孩子。
“为什么要哭?”然而这么久过去,曾经对孤羽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所代表的意义了如指掌的他如今也感到迷茫和慌乱。
“我没事。”孤羽终于开口,却答非所问,吐字含糊又无力,“你先帮我把伤口包起来好吗?”
他仍然躲着愁未央的问询,不愿意对上他的眼睛,把头偏向一边。
“好。”愁未央始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起身继续之前的事。
期间孤羽的抽泣慢慢停了下来,余下偶尔的几次吸气声像是刺在他身上的芒针,一点点动摇他所剩无几的冷静。
“多谢你。”
愁未央为他重新拉起衣领的手顿了一下。
“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他觉得很不对劲,前番他做什么也不曾得到孤羽的一句软话,此刻处理一个对孤羽来说几乎算是无关痛痒的小伤竟让对方这样郑重地说谢,果然是发生了什么吗?
可是孤羽不愿说,他又如何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孤羽推开他,自己理好外衣便站起身说:“我走了。”
赞羽优昙的香气随着他的脚步飘远,孤羽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不知为何一股难言的酸涩冲上愁未央的鼻腔,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离他远去,但那个东西像梦一样看不到摸不着,只有如风一般的抚触,却令他的心绪因之而动荡崩解。
“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孤羽走到门口时愁未央开口问。
孤羽顿了一下,似是自语:“我又何曾有过什么开心的事呢?”
“孤羽!”愁未央追出两步,却被他喝住了。
“别过来!”孤羽低着头,隐约看到他的脸颊上又有新鲜的泪痕闪着光,而后便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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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4 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孤羽离开后天色便暗了下来,闷雷阵阵,不多久下起了大雨。
密集的雨声如同为风雷伴奏的鼓点,湿黏的天气里做什么都让人难以安心,愁未央始终如坐针毡,难以专注。
房内唯一的烛火摇摇晃晃,暧昧昏暗的光影下,泛黄的纸页上的每一个字都像被雨水泡开一样难以分辨。忽然,他听到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便放下实在看不下去的笔记,走过去开门。院中月朗天清,草木静谧,偶有虫鸣,并未有什么不同以往的异状——除了远处水塘边矮木丛后一点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直到他走进,才看到砖砌的鱼池边上倒着一只金色的鸟,羽毛凌乱,染着深色的血,两翅在粗粝的石面上艰难爬行,在身后脱出一道断续的血痕。
它大概是想要喝水——愁未央这样猜测。然而它不过是成人巴掌大点鸟儿,那水池上沿距离水面尚有一尺多深,它是无论如何喝不到的。眼看着它就要爬到边沿,愁未央走上前想帮助它,不想那鸟儿被脚步声惊动之后,惊慌地扑腾起翅膀,口中发出一串凄厉的鸣啭。
“等等!”愁未央加快脚步,却见它已经落入水中,溅起一地水花。
他没有犹豫,直接跳进鱼池——
愁未央猛然睁开眼,只见一片昏黑,烛灯已然熄灭。他呆坐了好一会才适应房内的光线,急如鼓擂的心跳也稍稍平复。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之事却如论如何已经想不起来了,一股莫名的焦灼始终盘踞在他的头顶,使得他坐立难安。
“孤羽……”愁未央下意识地喊出这个名字,回想今天孤羽的异常情态。那时天还没黑,愁未央这间屋子也是坐北朝阳,他这时却觉得那会的日光过于朦胧——或者可能并没有日光,对了,他当时肯定是把门掩上。而孤羽坐在他身前,低着头——这便是最反常的事情。
孤羽从不对他低头,更勿论主动来找他换药,这样顺从地由他摆弄。
他当时那样仰头望着自己,眼中如有星辉月影,却在愁未央的解答之后尽数坠落,化入泪水沾湿了他的面颊,汇在下巴尖上一滴滴砸下去。
“我又何曾有过什么开心的事呢?”
自孤羽离开后,愁未央自锁幽闭的心房上方便好像裂开了一条石缝,无源之水从那里不间断地落下,一滴一滴敲打在他本就绷紧的神经上。
水滴石穿从来不是什么虚话,何况他也不是石头。
他只是,他只是没有想到而已。
早前把孤羽折磨得泪流不止的摧心之痛终于以截然不同的力道传达到愁未央的身上,自那道裂缝瞬间崩解的石笼早被汹涌而来的潮水不知冲往何处。
孤羽。
愁未央对着枯尽的烛台呆坐了一阵,忽然慌慌张张地推开座椅站起来,大步走到前厅打开门,外面仍是大雨如注。他顾不得许多,找出蓑衣雨伞便匆匆冲入雨中,对身后听到响动跑出来的仆从的呼唤听而不闻。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论是伞还是蓑衣在这样的雨中都无济于事,甚至是前行中的沉重拖累,只是愁未央此刻麻木的身体对疲累和湿冷毫无感知,踉跄前行的动作像是被什么无形地线拖着往那边走。雨水几乎没有阻碍地落在他的脸上,又沿着他的脸滑到下颌,沿着他的颈滑入衣领。
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他的衣服早就从里到外湿透了。
因为你是我珍爱的孩子,因为你受了很多苦,因为我不想再失去你。
可是你,可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会——
他早该想到了,孤羽还是个孩子没错,但是早就不该是个孩子了不是吗?他本就应当有所爱,有所怨。
他又想或许他不该反应这么大,毕竟孤羽就只是一个孩子罢了。他的人生还很长,只要自己能带他离开这里,他未来会见到更精彩的世界,认识各种各样的人,他会明白自己该追求什么理想,他会明白自己该爱什么人。
他总会离开自己。
愁未央神思恍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找孤羽。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去找对方,不知道见到对方该说什么。
——那就不要见他好了,只远远看一眼吧,看他一眼我今晚就能安心度过,他这样想到。


美丽的东西总是难得的。人类也因此便常常先入为主,以为难得是因为它脆弱不堪,易碎易破,却忘了在群狼环伺之下仍然存在的美丽生物当然自有他们的生存之道。
难得仅仅代表难得,事实上有些传说中的美丽生物远比无知人类所想象的要坚韧强悍得多。
比如说,阿多霓。
即使是现在这样疯狂狼狈的样子也是美的——愤怒的眼神,不屈的脖颈,被一次次咬碎的口枷,原本流畅优美的肌肉因痛苦而绷紧,纤细舒展的肢体扭曲成一团,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连以痛换痛的解脱也不可求。
宿贤卿站在人群之外,静静地看着那边的忙乱。
孤羽凄厉地尖叫声回响在整个宅子上空,原先呆在他这边那几个武艺粗浅的下人已经在这声音里爆体而亡,而宿贤卿后来带来的这群人要么本就是为执行特殊任务而致聋致哑的死士,要么就是足堪得用的高手,已经堵上耳道闭锁窍穴,且有足够的意志力不被动摇心神,他们一部分人在外面护卫,另一部分则是在这里,控制住蜕变觉醒中痛苦狂暴的阿多霓。
孤羽趴在地上,嘴里都是他自己的血,其中实力最强的两个人分别按住了他的头颈,余下的人则是紧紧按住他不断挣扎的身体和四肢。他的衣服已经被自己撕烂了,后背两肩双臂上全都是被用力挠破的伤口——又或者说双臂已经不大准确了,原本是手臂的地方自肩胛骨化作金色的双翼,看似柔软美丽的羽毛像刀子一样刺破他的皮肤,而后鲜血淋漓地生长出来,若非每个人都带着特制的手套,他们按在孤羽身上的手指也将瞬间变成血末肉块。
外间大雨倾盆而下,轰隆隆铺过整个世界,宿贤卿自然也早就屏息锁关,但终究无法完全阻隔,他隐约感觉到电光雷鸣似乎是在与孤羽的尖叫呼应,但这对他毫无动摇。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逆天不过寻常之事,天也只是一个方便利用的名号而已,孤羽是高贵的阿多霓又如何,到底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与那只在雷声之中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鸟毫无区别。


这条路他本已往来数次,于愁未央来说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漫长过。
他觉得这样也很好,越长越好,等他到那里就能把一切都想清楚——然而才刚过半,他便听到了某种熟悉的尖啸。
那一瞬间愁未央仿佛被拉回二十多年前那场暴风雨中,凄风冷夜里绝望的嘶号几乎冲破他的耳膜。
他上次遇到这样因极端痛苦而引爆的巨大能量是在霓羽族覆灭的那场灾难之中,那此刻孤羽又是因何变成这样?愁未央早在雨中被浇了个透,心冷意冷。


“你在怨我吗,孤羽?”宿贤卿走近两步,鞋尖进入孤羽的视野。
孤羽背后的翅膀已经完全打开了,只是缠着沉重粗大的黑色铁链,身体与下肢同样。散落一地的金色羽毛上血迹已经有些发干,在湿黏的空气里这种脏乱无序更令人坐立难安——只不过这里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坐立难安的也只是孤羽一个而已。
而他非坐非立,被锁链从头缚到脚,只能在地上像蛹一样勉强扭动,他的双翼虽然展开,却也被铁链从四面无章法地锁紧,每一根的端头都连着长钉,深深打入地板之下。
仍有新鲜的血液顺着孤羽湿漉漉的羽毛和冰冷的铁索滴下,惨白的电光映在所有人麻木的脸上,让这个场景看起来像是一个血腥的祭祀仪式。
孤羽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他已经勉强能从撕裂神智的痛苦中清醒过来,不再尖叫,却也说不出话来——为了防止他自残,也为了不让他能放声尖叫,宿贤卿让人时刻注意着,在前一个口枷被咬碎的时候及时换上下一个。
他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气,喉咙如风箱一般鼓动,随着呼吸起伏的身体带动锁链发出一阵阵乒呤乓啷。
孤羽见到宿贤卿走过来,艰难地转过头去对上他的眼睛。
宿贤卿很久没有见到孤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了,这样的愤怒,这样的怨恨,虽然并不能撼动他分毫,但却让这只原本乖顺蒙昧的小鸟更显出一种鲜活的可爱。
“你应当明白我的苦心。”他往前踱了两步,以孤羽的角度便再难看到他的脸,“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一直以来,你都是我最喜欢的那个孩子。”


愁未央来到孤羽的宅子前的时候雨势已经小了很多,看到院门前的守卫的人一阵气血攻心,咳出了一口血。
“你来这里做什么?”愁未央扶墙勉强站稳,随手抹了把嘴。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易子娘冷笑道:“愁未央,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我的孩子。”他答道。
“哈,”易子娘又笑道:“你只是个普通人,甚至未曾婚娶,哪来的霓羽族阿多霓做你的孩子?你去问他,他会认你叫爹亲吗?”
因为你们抢走了他。
愁未央对此无话可讲,他不想浪费时间,直接说:“我要见他。”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要对你有求必应?”
“你——”
“让他进来吧。”两人僵持之际,宿贤卿从里面走了出来。
愁未央把视线转向他,对方神色如常,衣着无恙,倒是跟在他身后的那群身材魁梧的随从看着狼狈不堪,身上沾着血迹粘着羽毛。
金色的,在夜里昏昏灯火边闪闪发光的羽毛。
“你们把孤羽怎么样了!”愁未央的精神神被异化的霓羽天音摧折了一路,此刻终于压不住翻腾的心血,眼前阵阵发晕,又有鲜血从他嘴角留下,恍惚之中模糊听到宿贤卿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愁未央撑着墙,跌跌撞撞往里面走去,没有再受到阻拦。
房间里一片狼藉,原本清雅的赞羽优昙香混着血腥气,变得浓烈而呛人,孤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脚上扣着镣铐,连着成人手臂粗的锁链接到打入地下的铁桩。
他缓缓走近两步,看到孤羽身上微弱的起伏,才重新回忆起如何呼吸,扑了上去。
孤羽的两翼已经重新化为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边,衣物早就被绞成碎片,裸露地皮肤上处处是割破的伤口和青紫色的印痕。
愁未央搂着他在地上静静地坐了一会,起身把孤羽抱到到床上,细细理过孤羽凌乱的头发,从里面拨出两根尚且完整的金色羽毛,收进衣袖,而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刚走出两步便看见宿贤卿带着几个人走进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这一室残局,最后一人背着药箱来到愁未央身前,放下箱子朝他与宿贤卿各一 点头,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这几天你来照顾他吧,”宿贤卿说,“你总不会不愿意对吗?”
“这是怎么回事?”
“孤羽觉醒了。“宿贤卿俯身拈起一片落在地上的羽毛,答道:“终究是阿多霓,那药自此以后对他再也不会起效了。”他转头看了一眼牵连着孤羽双腿的锁链,愁未央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又转归孤羽鲜血淋漓的脚踝,心中一颤。
“要知道我实不愿把事情弄得这么难看,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他转过身,背对着愁未央,又问:“或许你可以让他听话一些?”
愁未央不说话。
宿贤卿静默了一会,忽然说:“孤羽有一对金色的翅膀,可惜你没有看到它是如何美丽。”
他见愁未央仍然没有反应,便迈开脚步准备离开。
“或许我见过。”愁未央喃喃道。
“哈。”宿贤卿笑了一声,消失在门外。


孤羽醒来时全身麻痹,过了很久才缓过来,然而这之后的疼痛并没有减轻多少,他忍不住呻吟出声,蜷起了身体。
“孤羽,先先吃药吧。”愁未央很快端着一碗药走过来,扶着他坐起身。
他这两天他无事时基本都在注视着孤羽,对方睡梦中呼吸的每一点变化都落在眼中,醒来亦然。
孤羽这才回神,意识到愁未央正抱着自己的时候身体一僵,猛然推开对方,缩进床帐里面,低头看着被褥。
“孤羽,先过来吃药吧。”
“孤羽。”愁未央喊他,另一人却是充耳不闻。
所有的回避不过是欲盖弥彰的证实,但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却不是这个,愁未央想。孤羽抬起头那一瞬间的陌生眼神让愁未央的心脏剧烈搏动——既不是曾经无忧无虑的稚童,也不是这段时间好不容易与自己熟悉起来的那个没心没肺的杀手。
是完整的孤羽,被从自己身边偷走了十几年的孩子。
是他所不了解的孤羽。
“我们会离开这里的。”沉默许久,愁未央说。
“不要你管。”孤羽终于开口,嗓子哑得厉害,声带振动间疼痛难忍。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他上前一步,想看着孤羽的眼睛,不料孤羽直接背过身,拿个后脑勺对着他。
“出去。”
“我——”
“我让你出去!”孤羽转头吼出了破音,喉咙又一阵强烈刺痛,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看到愁未央的表情又急忙转过头,难以抑制的眼泪顺着脸颊飞速落下,滴在了他的衣服上。
“药我会自己吃。”他低声说。
“你手上伤还没好,怎么自己来?”愁未央又试着走近一步,伸出的手将将碰上孤羽的肩膀。
“出去!”
“……”
“出去,求你了。”他将头埋进了仍然缠着纱布的手臂,话音里带上了哭腔。
愁未央的手在半空停了很久,终究没有碰到他,慢慢收了回去。
“那我先出去了。”他退开了两步,又顿了一会,最终离开了这个房间。
孤羽听到门重新关上的声音也仍然紧紧咬着牙关,他知道愁未央不会走远,只是退出这个房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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