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向】旧时绿草芳苔·四奇·风火家人（完结）

一苇云天

绿意盎然，春山妩媚。阳光流淌下的青翠里，是一片气势恢弘的殿宇。
一道紫光流泻，华丽转身之后赫然是眉目如画的道子，紫袂翩飞，端的是仙风道骨，出尘拔俗。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苍，汝来了？”
紫衣道子应声下拜：“宗主召弟子来此，不知为了何事？”
一位白袍老人飘然出现，正是玄宗现任宗主。
细细说明之后，苍才知道，原来术法见长的金鎏影和紫荆衣他们新近排出了一个阵式可以彻底扑灭魔火，但是白雪飘功底最差，可能无法胜任。
苍微微一笑，开口道：“弟子认为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新阵式还没有试过，现在下定论似乎武断了些？”
宗主略摇摇头，岔开了话题：“赭杉近况如何？”
“弟子与赭杉以银鴒联系，万圣岩会助吾派一臂。”
“嗯，在吾意料啊。”
苍抬头望向渺渺青天，一声轻叹。自从三个月前魔界大举入侵，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万圣岩的好友聚会了。玄宗上下，弟子数千，但是论起能和苍一较高下，也无非就是那么几个。自己抽不开身，只好委派师弟赭杉军前往万圣岩说明情况。翠山行并不很赞同这个决定——事实上，赭杉军在玄宗素称“神木”，和“神棍”苍同为双璧，却相映成趣：苍淡然随意，但是有着很强悍的决断能力，此次与魔界交手，他是同辈中公认的领导者。而赭杉军虽也是淡然随意，这份随意，终究是太闲云野鹤了些。在黄商子看来，苍是调兵遣将的帅，赭杉军就是那个立马横刀的将——虽然人赭杉道长一柄剑在魔界也是名声响亮，并不逊色于那把白虹。
加之万圣岩有一个强悍无比更加精打细算的即导师——善法天子——在一步莲华耳边碎碎念，翠山行实在很怀疑赭杉军能否完成任务。
月华之乡有很漂亮的月华树，但是现在却陷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火光中闪出一个宝蓝的身影，羽扇一挥，卷起一股沛然道气，魔火竟似畏惧，略略退了些。然而一声诡异的轻笑，火势瞬间旺盛，竟又兀自扑了过来。宝蓝色人影不怒反笑：“该死。机会来了，你们还在躲吗？”
又是一声轻笑，一条墨蓝身影伴着一道白光跃出，光华顿起，绝世名锋出鞘，组成一个全新的阵式，隐隐约约有相生相克之势。
“离坎激荡……”
“水火元生……”
……
“啊……”
“白雪飘！”一声惊呼，发话的却是站在离位的金色人影，玄宗翘楚金鎏影。
话说火灾和道士有关系？如果是平日，就叫出家人的慈悲心，但放在玄宗，就是玄宗门人的职责：魔界大举入侵，竟是以火攻为先行官。这火并非普通之火，水可以浇灭，它只是兀自燃烧着。玄宗已经为此头痛许久。幸好道子之中有人发现可以导无之法灭火。这次，发明人墨尘音就带着这个新专利来实地试验了。另外三人乃是他之同修好友：金鎏影、紫荆衣、白雪飘。
眼瞅着火势越来越小，然而这强弩之末还是让功体最弱的白雪飘承受不住，口角已然溢出鲜红，搭配着一身白衣，尤其惊心动魄，额上亦是汗如雨下。
墨尘音见状，拂尘一扫，背后墨曲已然横身面前，扬手轻拨，以一化二，分身径直飞向白雪飘。两人并肩，白雪飘才出了口大气——
然而，火舌竟仿佛有自我意识，猛然倒卷向墨尘音守护的乾位——目前阵中最弱的一环，就势把阵中四人裹在了火舌中。
“哎-哎--墨尘音汝……”紫荆衣哭笑不得，但陷入这般境地却也不曾预见，偏救也救不了退也退不了，进退两难，攻守失据，已经是险象环生。
危急之刻，一道剑气打入，夹带的内力生生将嚣狂的火舌压了回去，随即一名道子出现阵中，占据乾位。墨尘音见状，拍开白雪飘，墨曲连拨，加速摧动导无之势。
火势消弭，紫荆衣狐疑地打量着对面那名道子。五官清俊稚嫩，偏生带了股老成持重气质，剑眉高高挑起，倒显出了不俗。最叫人吃惊的是，剑居然没有剑穗——或者说，这个剑穗太过独特了：不是普通的穗子，而是一串暗红的珠子，似乎是玛瑙。
疑问归疑问，人出手相助，感谢还是必须的。金鎏影略略躬身：“多谢道友相助。”
“道友？哈~~~吾亦是玄宗门人，此乃该然。”道子回礼道，随即化光离去。
紫荆衣等亦随后离去；留下一村子感激不尽的人们。
墨尘音查看白雪飘伤势无碍之后，回头冲紫荆衣大笑：“吾早说过，卦是六二，‘无攸遂，在中馈，贞吉’。今天根本不宜出门么，汝还是这个脾气。险险就害死吾与白雪飘了。”
紫荆衣白了墨尘音一眼：“风火家人么？吾还不是给汝试验这灭火方法来着。谁知道居然吃了个哑巴亏。哼……魔界！”
仍然端坐一边的金鎏影终于开口了：“准备不足，本不该深入险地，幸好众人皆无恙。否则……唉……”
“麦吐大气，吐了，就是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墨尘音大笑着接口，换来紫荆衣也是一阵笑。
“对了，今天那人是谁？墨尘音、金鎏影你们谁知道？”
“似乎很熟，但……”金鎏影开始在脑海中搜寻这个第一眼就似乎非常熟悉的人。墨尘音开始了自己的叨咕：
“剑法高于吾，阵法也不差，脾气紧无聊，老成持重的……”
“是老气横秋吧。啊哈哈哈哈……”紫荆衣想到那张脸以及相当不相宜的气质，差点笑岔了气。
“吾想起来了，是赭杉军。嗯，没错，老成持重的娃娃脸，剑眉……对，就是奇峰道眉赭杉军！”金鎏影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老成持重的娃娃脸”相对应的人，玄宗神木赭杉军。
“唔，老成持重的娃娃脸……”墨尘音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很多很多……这张脸，还真是成熟啊！
“娃娃脸……那不是个千年老妖了么……”紫荆衣也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忿。
“汝也认识伊？”墨尘音惊奇地问——似乎只有自己不知道这个貌似大名鼎鼎的人物啊，“值得商榷。”
紫荆衣继续白了墨尘音一眼：“非常值得商榷！！心太散了，连玄宗最有名的‘神木’‘神棍’都不知道么？算了，师兄给汝解释下好了。神棍是咪咪眼苍，汝是知道了，神木乃是伊的师弟，同时拜入玄宗，比吾与汝，早了不少年——偏生那张脸，居然还是娃娃脸，岂不是千年老妖么。”
“呃………………”
却说赭杉军帮紫荆衣等人扑灭魔火，化光回到玄宗总坛，拜见了宗主之后回到寮舍，正遇见了苍与翠山行黄商子商谈扑灭魔火之事。翠山行闻听万圣岩欣然允诺相助，颇为意外：“答应了？即导师没有反对吗？”
赭杉慢慢开口，说起了事情始末。
万圣岩，严厉闻名程度更甚于华丽的即导师对协助一事颇为踯躅。
一日早课，赭杉军望着即导师美丽的长发出了神。善法天子抬头看向这个道门客人，忍住性子问道：“早课正当清心，未知道长却在思虑何事？”
“吾听说，即导师已经修到了佛之境界，不知天子为何不成佛？”
“地狱未尽，阎浮未渡，吾又岂能成佛？”
“天子欲救苍生于水火？”
“然也！此乃吾佛之夙愿。”
“道境苍生正在受苦，天子将作壁上观邪？”
“嗯--------……”
“不愿成佛者，留存明心，系于三千世界；不愿剃度者，以念俗尘，牵于天下苍生。赭杉妄断，不知这可是天子不曾剃度之因？”
“…………然！！！道长之心吾亦明白，吾只怕，魔祸牵连甚广……”
“吾在玄宗，是傻人一个，然则为了天下苍生，赭甘愿傻得彻底！！！”
“……吾亦然！！！”
数天后，金鎏影听闻玄宗西北又有魔火肆虐，欲前往灭火。墨尘音看了看白雪飘，叹叹气，例行算了一卦：风火家人，九五：王假有家，勿恤，吉。
门外轻轻一声叩门之声：“金鎏影在吗？吾欲与汝等一同前往灭火。”
紫荆衣跳下去打开了门，一身红衣，漫天飞卷的赭发，正是赭杉军。他回头冲墨尘音笑着喊道：“墨尘音免烦恼，贵人来了。”
第一次合作，开启无数次亲密无间的合作。于是，当真正需要明了各自责任的时候，赭杉军进入了四奇，以术法真正撑起了封云山的防线。然而，魔界的可怕，决不是他们无所畏惧的斗志与诡计多端的斗智，而在于他们能够凭借魔魂复生——对于生命只有一次的玄宗道子而言，这才是天大的麻烦。战火因此纷飞了几百年，远远超出了当年赭杉军与苍的预计，更超出了万圣岩的预计。然而修道之人，心怀天下，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只无非就是一心一意的杀敌罢了。这是后话，不再多提。
需要说的是，正是这纷飞的战火，将玄宗变成了一个完全军事化的组织。既然是组织，就必须要挑选出适合的领导者——说是挑选弦奇内部的领导者，明眼人都知道这几乎就决定了最后谁是下一任的宗主。六弦不费吹灰之力就决定了，因为六弦只有一个苍有足够的资格接过宗主这个职位，但是四奇就难办了。因为四奇个个都很出色，个个都能独当一面。
于是宗主决定武决，在金鎏影和赭杉军中挑出一个来继承衣钵。
金鎏影很紧张。所有道子都知道，他等待这个机会太久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有朝一日接掌玄宗，用他自己的方式，将玄宗推上道门之巅，而击败赭杉军，则是他迈向巅峰的第一步。
临行前，墨尘音理所当然占了一卦，结果乃是蹇卦上六：往蹇，来硕。吉，利见大人。紫荆衣见状，皱了皱眉头，问道：“这是怎样一回事？”
墨尘音淡淡回道：“照卦象看来，金鎏影胜出。”
紫荆衣的眉头更加纠结到了一起：“依吾看，若武决，赭杉军胜算甚大。”
“武学之事，难以分明；高手过招，胜负只在毫厘。金鎏影胜出也不算奇怪。”墨尘音依旧是淡淡的口吻。
然而，次日却是宗主宣布，四奇之首由金鎏影出任，赭杉军由于“谋略稍缺，不堪此时之用”而失去竞争资格，武决取消。
这个结果对于金鎏影而言，是个纯粹的好消息。而赭杉军，则依旧是淡然随意，仿佛被取消资格只是一阵清风过耳。随后的日子，四奇之间依旧平静。
直到宗主受到银煌朱武重创卧床不起。
金鎏影前往苍之住所询问布阵之机，寮舍之外却隐隐听到赤云染的声音：“二师兄，吾觉得这不公平。汝的武功只有大师兄堪为对手，与金鎏影武决断不会落败。”
赭杉军稳重而淡然的声音响起：“吾不如他，这就是原因。此时此刻，取胜并非只有武力一途。云染汝不必如此在意。”
“好友，大概是‘利见大人，以从贵也’吧。”是苍淡然却透澈的口吻——其实金鎏影一直不喜欢苍这种口吻，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哈，好友过誉了。”
“哦，原来二师兄是金鎏影的贵人啊。吾算知道了……”
“云染，不可多言！！！”
金鎏影嘴角紧紧抿住，握成拳的手心里沁出了鲜红的血，一如心上的伤，双眼略闭，转身大踏步离去，衣角划出一道虹光。
甘愿为人作嫁的赭杉还是错估了人心，一念之差到最后，是天堂到地狱的距离。
然而，四奇都一直记得，他们为他们的相遇，所占的那一卦，有着一个温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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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家人在此处只用字面义，不涉及《易》。《家人》在《易》中是属于小贞吉的卦象，即不宜有太大的动作，应该以静等无为为主，强行动作将有灾害发生。
2：风火家人是指《易》中上巽下离之家人卦。
3：无攸遂，在中馈，贞吉：家人卦第二爻，阴爻。此爻暗示不宜有大的动作，应以静守为主。
4：王假有家，勿恤，吉：家人卦第五爻，阳爻。此爻暗示可以动作，因为有贵人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