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剧向】【素还真/叶小钗】化敌（又名攻略叶小钗的正确方式）

剑挽天华

百柳珠帘珠鸣涧，千峰翠绕翠环山。
所谓山以仙名、水以龙灵，这座钟天地灵秀、清幽避世的翠环山，在默默无闻了不知多少春秋之后，因为旷世贤人清香白莲素还真的驻跸，而一跃成为武林中人口耳相传的胜地、也是圣地。
传说，那山中有神夺造化的百尺飞瀑，有终年不谢的万顷莲池，有人间难见的仙禽异兽灵芝瑶草……传说，那山中居住着先天先觉素还真，他风华绝世，智慧如海，有如浊世中不染的白莲。一百八十年前，他惊鸿一瞥登上武林皇帝至尊之位，却毫不恋栈权位，龙隐九渊沉寂多年，直到近年，他才重出江湖，袖筹谋、惊万教，谈笑间翻覆风云，终于计杀天下第一智、欧阳世家的主人欧阳上智。
人们津津乐道的那些传奇的主角，此时正沿着山间唯一的小路缓缓回返。



石阶上的青苔被丝履踏过，没有留下半分足印，玄衣随着山风洒然轻动，从闲花野草上带过，是处处留心，却又不动初心。莲冠之下银发旋眉，姿容隽秀如天人。平静无波的幽深双眸里，似映照着天地万物，细细看去，却又似乎什么也入不得这人眼中。
石阶渐陡，水声渐响，入山必经之路上那道瀑布近了。转过山角，素还真镇定的双眸忽然缩了一缩，瞬眼间竟如电光闪了一闪。
水畔山间，端立着一方纯白。
以素还真的先天修为，居然也没能在亲眼看到那人之前，预先察觉到此处有人静候。即使此刻，素还真看得到他修长的背影就在眼前，感知中却似乎前方并没有人，有的只是大自然本身。
心如止水、肢似枯木、形同岩石、气如川流。背向而立的绝世剑者，气息与山林融为一体，他立在飞瀑深潭之畔，就像潭边的一方青石，沉静得、像是从开天辟地就伫立在那里，也可以伫立到地老天荒去。
素还真知道他是谁。
刀狂剑痴叶小钗。曾被亲生父亲送于他人为侍童以还恩，少年时便因情仇而被一剑万生、一刀万杀两名先天高人逼杀至绝路。险死还生，却在短短两年时间里悟到“发在意先”的剑圣境界，甚至为达到“无心”而断舌证道——叶小钗这名字，已经成为刀剑界的传奇。
素还真不仅听说过这些传说，而且还与叶小钗颇有交集，过去的两三年中，他们见过不少面——可惜，大多是在敌对的状况下。
而哪一次敌对，都没有眼下这次来得势不两立。
刀狂剑痴叶小钗，是欧阳世家主人、武林至尊欧阳上智麾下最得力的战将，而素还真则矢志推翻欧阳上智的铁腕统治——这是一场漫长而艰辛的斗争，但他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就在数日之前，他终于集结了一切可能的力量，围杀了欧阳上智。
当初，他遇到的最大障碍，就是为了报恩而立誓保护欧阳上智二十年的叶小钗。他既不愿与这位忠义无双的剑者对阵，也实在没把握能在战胜刀狂剑痴之后还能够有余力杀伤欧阳上智，于是设下连环计谋，与叶小钗的恩师巧龙半驼废联盟，骗得叶小钗离开欧阳上智两个时辰，趁此时机率领中原众人围歼了那位武林至尊。
虽然在现场，他布下了许多混淆视线的痕迹，最后一击也并非由他亲手刺下，但他知道这一切瞒不过叶小钗，对于欧阳上智之死，他应负首责。



飞瀑带着雷鸣般的轰响直堕入深潭，叶小钗凝目注视着潭底被水流冲击成鹅卵样的石块，沉静无声。他沾了水雾的白发在身后轻轻飘扬，背影端凝，可下一瞬，白发便已扬起，露出肩头并排负着的一对刀剑，无边的杀意顿时扑面而来，压得人呼吸都为之困难。
转过来的，是一张带着斜长疤痕却愈显清越英挺的脸。倏然睁开的眼里，肃杀如冰。



“叶小钗……你在等我？”面对着当世刀剑巅峰明显的敌意，素还真镇定如恒，温和的神色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慕，和隐藏极深的一丝凝重。
叶小钗没有回答。锐利的目光直直对上素还真的双眼，那眼里有刻骨的仇恨与狂怒，还有深深的厌恶与不屑。那一瞬间，他像一尊为复仇而生的年轻的神祇，尊严、高贵，却饱尝背叛与伤害。
素还真眼神微黯。
他知道叶小钗重诺念恩，只希望，叶小钗能渐渐明白欧阳上智的野心和对武林的危害，在伤痛之后，顾全大局，让拔剑相向的这一刻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或许借助其师半驼废与其友照世明灯的斡旋与劝说，能让叶小钗放弃这段仇恨。
可他显然低估了叶小钗对欧阳上智的忠诚。
即使欧阳上智死后势力星散，即使自始至终叶小钗跟随在欧阳身边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但是在欧阳的那些义子、属下一个都没有站出来为他报仇的时候，唯一为他哭泣，为他仗剑的人，是从不曾沾惹欧阳世家半分权势与金钱的叶小钗。
如此忠义的心性，如此高绝的战力，若是能收归己用，将是对正道多大的助力啊。素还真从第一次见到叶小钗起，便生起了将其纳入麾下的念头，为此做下不知多少准备，此刻直视叶小钗的双眼，这念头更加强烈，烧得他胸臆间微微生疼。

剑挽天华

对视一瞬，叶小钗的目光缓缓下落，在素还真玄色衣领间露出的玉白咽喉上顿了顿，然后直落到他胸腹之间，他的目光亦如刀似剑，有如实质。
眼中所见，玄色衣袍被山风吹得紧贴肌肤，勾勒得素还真颀秀的身形更是超拔脱俗。那一刻，叶小钗忍不住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这位清香白莲时的情形——
那时，素还真与他的师弟谈无欲决斗双双重伤，胸腹之间被对方所持的上古神兵插入，只有天下最快的剑才能斩断他体外的残刃，救下他的性命。那时，素还真自断一臂自剜一目以表示对欧阳世家的效忠，却最终被当成弃子，倒在荒草泥涂之中奄奄一息，玄衣在暗夜里看不出异色，只有刺鼻的血腥气证明它早已被鲜血洇透。那时，在素还真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刻，在最深沉的黑夜之中，是叶小钗手提一盏明灯高蹈而来，衣如雪、剑如电，倏然出手斩断残刃，救了素还真一命，事了拂衣而去，不曾回首一顾。
武林人传说的清香白莲风姿清举惊才绝艳纤尘不染，但叶小钗那时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四面楚歌濒临绝境的青年。
只是，即使在最狼狈的时候，素还真眼中也没有过绝望和怨天尤人。仅剩的独目，仍然灿亮如星。
和曾经落入绝境中时的叶小钗完全一样的坚定不屈。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们心中都能感觉到，对方和自己是同样的人。或许正因如此，叶小钗才毫不犹豫地挥出了那一剑。
那一剑的光华，灿亮了黑夜，重燃了素还真的生命。

如果那时，叶小钗未尝出手救下素还真，那么如今，欧阳上智也许不会死。
他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素还真。
仗义施恩，结果自己救下的人却是杀害自己恩人的主谋——叶小钗本已臻无心之境，可此时，心中的悲痛与激愤，比愤怒更多，比冰冷更锐利。甚至，对天道因果产生了怀疑。
凛眼一瞬，他肩头微动，古今神器十八种之中的阴凤刀与紫凰剑双双出鞘，落在手中。一手负刀于身后，一手持剑遥指素还真胸口，动作干净毫无花俏，明净的双眼直视素还真，却不带丝毫情绪，连方才的杀机与冰寒都已经消失，只留下纯粹的战意。
一怒如沸，一静如磐。
“今天，是你我一决胜负的日子吗？”素还真轻甩拂尘，让雪白的尘尾搭上自己左袖。是向值得尊敬的对手致意，亦是对这不可避免的一战感到丝丝遗憾。
叶小钗依然沉默。
安忍，不动。即使面对志在必得的平生大敌，即使为报血仇而来，他仍然剑心澄澈——探，自谦，并且必胜。
看着叶小钗战意炽燃的双眼，素还真的血渐渐热了起来。他以巧智筹谋天下，但对于那些不得不面对的战斗，他也绝不会回避。
“呵，能与刀狂剑痴叶小钗一战，素某幸甚。请！”素还真的薄唇下拗成一段傲绝天下的弧，拂尘灵动地扬起，掌心已蓄起风雷之声。

剑挽天华

刀焰炽狂，剑气凛冽，间杂着沛若江海的掌风和拂尘带起的罡风。周围树木为之摧折，那道飞瀑起初是被震得歪斜四溅，随着劲气激荡愈来愈强，竟被激得倒卷上天，在阳光下折射得虹彩绚烂。水珠与落叶交织乱坠，却染不上素还真与叶小钗的衣角。
一个是一百八十年前便晋升先天境界的旷世贤人，一个是新近崛起于刀剑之林的绝代剑圣，即使在生死之搏中，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仍然冷静而精确，每一分气力都狂风暴雨一般攻向对方，又在判断出招式即将落空时毫不犹豫地变招强攻，绝不浪费一分精力——远远看去，叶小钗刀剑迅猛刚劲斩截如火掠山林，素还真的拂尘却轻捷灵动蕴藉如流水无形。刚柔相持，生死一线中却带着共鸣般的韵律。
论功体而言，素还真其实远在叶小钗之上，若他肯孤注一掷，想取胜虽不易，想杀死叶小钗却不难。但那样一来，他自己也要付出相当代价。素还真是个杀伐决断的人，也向来不惧代价，为了引欧阳上智现身，他可以化身紫龙天，组织黄山八珠联，定计风云录文武贯，为了达到取信于欧阳世家的目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向至尊屈膝，也可以自剜一目自断一腕……但他对叶小钗，却一直网开一面，甚至可以说是退避三舍。
他一心想征服叶小钗，让他将忠诚交给自己，除了是欣赏这个人之外，未尝不是存着与欧阳上智一较高下的意思。对叶小钗，他调查了解的已经很详尽，但每次与他接触，都会被这人身上的某种特质所吸引。他想弄明白，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自己。
战斗越激烈，叶小钗的眼中却越是澄明空澈，他的“境”，是“无心”。虽然衔仇含忿，却毫不躁进，“发在意先”的剑气凝定恢弘，看在素还真眼里就是一阵赞叹——他一百八十余年前就冠绝武林，阅人无数，用刀剑的高手见得不可谓不多，却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在极度的战意中仍然极度地浩大清刚，连他的冷，都被镀上了银色的光。
素还真见过太多卑鄙的武林同志万教先觉，却从没遇到过一个如此干净纯粹的敌人。可他明明知道，这人经受过多少的苦难与不幸，这人跟随过怎样的首恶巨擘——这人本比世上任何人都有资格堕落。
素还真忽然希望这一战持续得更久一些。
如今中原对北域的征伐在即，虽然他竭力想避开这一战，也已将中原领导之权拱手让与师弟谈无欲，但仍不免有武林中人络绎不绝地上翠环山来寻他，希望他出山主持大局。若被外人见到他与叶小钗缠斗不休的局面，怕是会被坐收渔利，所以既然想将决斗改为久战，最好还是选个更隐秘的地方
脚下微微错步，身姿已如玄色的鹏般扶摇而起，拔起三丈之后倾压而下，拂尘荡开，右掌挟风雷之威向叶小钗凌空盖下。
这一掌借了坠落之势，当真有泰山压顶之概。叶小钗眉心微蹙，不避反迎，踏步而起，却不硬接素还真这一掌，白衣如鹤舞长天，矫尧上升，与下坠之中的素还真擦身而过，电光石火之间紫凰剑上挑，攻向素还真腰间。
此时素还真掌力落空，旧力已竭，下坠中理应万万躲不过这一剑，却不知怎的拂尘在叶小钗的剑身上搭了一搭，整个人就忽然横飞了出去，在高树上借力再次弹起的空档，还不忘笑吟吟地赞了句：“好身法！”
叶小钗眉梢一扬，竟也不落地，身姿转折，刀光已追击而至。世人只知他刀剑双绝，却不知道他的轻功居然也这么好——刀与剑，像是他的一双翅膀，此刻逆着阳光，他的白发晶莹地衬映着清俊的面容，像一只沉默的凤凰。
素还真笑道：“哈！那便连轻功也比上一比！”口中说话，身形却不停滞，脚踏七星踩云步，脱出山路，向着后山林深处掠起。此处乃是进翠环山必经的要道，既然有意不受打扰地酣战一场，便该换个隐秘点的地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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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这一战不知不觉已持续了三天三夜。素还真出道以来，多凭智谋取胜，即使动武，也是倏忽之间便已见了分晓，哪里有过这般的鏖战？一开始他还存着惜才之念，留着些分寸，想要小胜一招便收手，劝说叶小钗弃暗投明，就此解开这段恩仇。却不想叶小钗性格如此坚韧，素还真给出的压力再大，他也能顶上，竟是宁折不弯。刀意凛冽，倒逼得素还真为免两败俱伤，而不得不一再退让，以柔克刚。一玄一白两道人影，在漫长的白日与深邃的暗夜中纠缠翻滚，远远看去倒似是明灭间生生不息的一对阴阳鱼。
第四天日出之时，素还真已斗上了性子，只觉得四肢百骸气绪激昂酣畅淋漓，快美难言。只见朝阳照眼，胸臆之间块磊一舒，轻啸声中拂尘忽转凌厉，拦腰扫向叶小钗。叶小钗灵捷的身形却不知为何略一迟疑，被这道灌注真力的尘尾在肋间拂中，血色立刻透过白衣洇了出来。
激战三日夜，这是第一滴血。
叶小钗变招极快，趁素还真拂尘仍未收回，阴凤刀脱手从后方回斩封住素还真的退路，蹂身贴近，紫凰剑已点至对手咽喉。素还真临危不乱，好整以暇地屈指弹向剑身，百气寒霜指现世，便是名列古今神器十八种也抵不得他一指之威，紫凰的剑身弯成弧又迅速弹回，罅隙一成，素还真已趁机逸出。
剑锋有血滑落，在朝阳之下愈发显得艳，叶小钗漠不在意自己肋下的伤势，却凝注着素还真的双眼。刚才一剑果决踔厉及时反击，终究是伤及了素还真，只是他玄袖如云垂拢，却看不出指间伤势如何。
素还真深深吸气。
刚才与叶小钗贴得那般近，迎着阳光，他看清了他苍白干裂的唇。
素还真这时才想起，自己早在一百八十余年前就已晋升先天，辟谷多年，乃是半神半圣亦半仙之体，几日不饮不食、几夜不休不眠对自己而言确实算不得什么，但叶小钗却不成。
叶小钗只是一介凡人，接触剑道才不过十几年，根基未足。三天三夜水米不沾的这般激战，已将他的体力榨至了极限。
他没有悠长的内力，没有吐纳天地清气便可周天圆满的先天之体。他完全是在靠毅力坚持挥剑。
所以，才会露出本不该有的破绽。
这么坚毅，也这么——高傲。寒梅傲雪的高傲。属于年轻人的高傲。高傲得让掌握文武半边天的素还真也只觉棋逢对手的狂喜，而忘记了两人之间根基的差距。
素还真心中思索，面上却笑意如常：“且住。叶小钗，你我可否停手两个时辰，休整之后再战？”
叶小钗冷眼看着他，微皱的眉峰显示出不赞同。
“哈，叶小钗，想必你也不愿趁人之危。其实素某此次下山，是为了救助金少爷，为此着实费了些心力。素某绝无市恩之意，但可否看在吾为此事多日未眠、气力不济的份上，让素某小憩两个时辰呢？你吾之间这一战，当是败者殒命、胜者铭记一生，若是因为战前状态的不够公平而影响结局，是否对你吾而言，都是终身遗憾呢？”素还真笑意翩翩，甚至还眨了眨眼，“或者，叶小钗并不敢给素还真这个休整之后公平再战的机会？”
叶小钗冷哼一声。听到此人竟然又一次出手救助自己那个叛逆不堪的儿子，他平静无波的心湖也不禁微动。剑尖下指，在地上划了几个字——『何不早言』。
素还真笑吟吟地：“若是那时便提及此事，倒显得素某怯战了，况且那时你又怎能听得进去？”
的确，当时叶小钗守在翠环山下便是为报仇，不管素还真状态如何糟糕，也不可能因此推迟这场决斗——若说公平，素还真授意半驼废将叶小钗调虎离山，然后趁虚而入带领那么多武林高手围攻欧阳上智的手段，难道就公平了吗？
但此刻，已与这人激斗三日夜，心中难免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意。一生也不见得能再有这样的对手，他想要一场公平，叶小钗又怎能拒绝？
叶小钗轻哼一声，肩头微动，刀剑已入鞘，转身走向溪边。两人战斗之所一片狼藉，他看了看浑浊的水流，又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素还真。
素还真知他所思，笑道：“叶小钗你请自便，两个时辰之后，素某在此恭候。”

剑挽天华

三日不进食对叶小钗来说尚可耐受，三日不饮水却实难忍耐，更何况这三日来尽是生死一线的战斗，以叶小钗的坚韧，也早已焦渴，素还真提议暂停休整，恰是趁时。
沿着小溪向上游走了足有盏茶时分，见水流渐宽渐缓，积成清潭，叶小钗才停下脚步。小潭底下的石块长久被水流冲击，早成了圆滚滚的鹅卵样，绿苔厚重，映得水声嘈杂的山间中也带出一种幽深静意来。
叶小钗俯身到溪边，先是掬水清洗了双手，才捧起清凉的溪水来啜饮。焦弊的唇触到清凉的水，第一感觉竟然不是慰藉而是刺痛，这才知道自己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了。
他知道饥渴至此，倒不能一下喝太多凉水，于是克制着自己，小口小口啜饮着掌心的清水，喝到口中略停一停，让干渴的喉咙适应。
水面上，映出他散落肩头的白发，叶小钗怔了一怔。
以前……在他更加年轻、或者说还年少的时候，他也曾在这样一条小溪边望着水流冥思苦想，苦恼得一夜白头。
他在想，什么是只手之声。想明白了，才能成就剑道，这个复杂而宏大的问题，够许多人想几十年，可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他必须马上想通，然后才能去赴与一剑万生一刀万杀的决斗之约，才能救回他一生中爱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子，与他私定了终身的萧竹盈。
他想了一夜又一夜，天亮的时候，他看到溪水中倒映出的自己，头发已经全白了。
他向来是个不屈不挠的人，如果在他的一生中有什么接近绝望的时刻，应该就是那时了。
可就在那时，一个睿智而温和的男子出现在小溪的另一边。
隔着溪水，他问他：“孩子，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那个人就是欧阳上智。当时的叶小钗自然不知道他在武林中的身份，却已经领略了他超人的智慧，因为那个困扰了自己很久的谜题，被他轻松地解开了。他还说，他为自己节省了二十年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因此自己有二十年是属于他的，将来要为他服务二十年。
叶小钗点头的时候，其实是带着微茫的安心的。他无心去细算那一句话的点拨究竟应该换算成多少年的青春岁月，他只是想，有人需要他，那很好。
一天以前，他人生的目标是成为剑圣打败一剑万生，带萧竹盈退隐。可当他真的越过那条界限，掌握剑道的至理，接触到天道的规则时，他才发现，他已经回不去了。
他再也没办法给心爱的女人幸福，因为他在成圣的那一刻起，已无心。
多么吊诡——他为了爱情而反抗自己的命运，但最终他站在了刀剑巅峰，却无法持续原本的爱情。当天下人都传颂他的传奇时，他却连感到悲伤的能力都已经失去。他的心中空明一片纯澈无染，只有一柄剑。而剑是不会悲伤的。
所以欧阳上智不仅是点化了他剑道上的迷障，更是为他提供了一个生存下去的理由——有恩未偿，有债未清。
所以欧阳上智的死，对叶小钗来说，不仅是自己守护不力以致恩人身陨，更是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他本无心，这般一脚踏进了空处，更是不知此身何为。似乎天地间只有杀了素还真这件事，是必须他去完成的。
可是在那之后呢？在那之后去往何方？要做些什么？这些他来不及去想，也不能去想。谁也不知道，叶小钗这样沉默冷漠的人，其实是那样渴望来自智慧长者的温柔。
在他的一生中，曾那样指引爱护过他、给他温暖的智者，算来竟只有三人——欧阳上智、半驼废、照世明灯。他们也是他曾经最信任最爱戴的人。
而其中最睿智的欧阳上智，死在了素还真手中。
三人中与叶小钗相处时间最久的，其实是照世明灯。这位温润如玉慈和悲悯的隐世高人，半年前重伤藏龙离开了自己，也正是起因于素还真临时与一钱一命的结盟。当时为了保护自己，照世明灯以身挡剑，重创之余，还不忘叮嘱叶小钗——“为了我，请你好好珍重自己。”
而半驼废，在叶小钗身罹重病，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他，为他开蒙，将这个坚毅热情的少年打磨成绝世名锋。对叶小钗来说，他不仅是师父，还是父亲。
可如师如父的半驼废，竟然背叛了叶小钗，与素还真合谋。叶小钗可以不怨半驼废针对欧阳上智，却不能不因为他利用了自己的信任而感到被深深地伤害——比死更痛的，是被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背叛。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素还真！
欧阳上智的陨落，照世明灯的离去，半驼废的背叛……甚至，萧竹盈的埋葬。
叶小钗生命中所有的温暖似乎都是经素还真之手而流逝，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宿命的敌人。他只知道，如果不这样一战，如果不杀死素还真或者死在素还真的手上，他的心将永远无法平静。
突兀地，叶小钗将整张脸都猛然浸入了水里。干涩的眼角与满面尘霜一起隐入水面以下，他在水下张口痛饮，清凉的溪水让他久战干渴的唇舌渐渐滋润，也让他复归冷静。
愤怒、仇恨、失望、悲伤、失去生命目的的茫然……各种他本应抛弃或者克服或者遗忘的情绪再次席卷，这时候的叶小钗其实最脆弱，却也因此而最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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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素还真沿溪寻来时，正看见叶小钗从水中扬起头。湿漉漉的白色长发带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甩出漂亮的弧线，水珠从他的发梢与眉目间顺着挺秀的鼻下滑，伶伶俐俐地划过清俊面庞上艳红的疤痕，又沿着下颌滑下脖颈，钻进敞开的衣领中。
素还真觉得喉咙紧了紧。
叶小钗冷然回眸，水珠在他长而微翘的睫上颤了一颤，被浓密的睫托着没有坠下来。这绝世的剑者，竟然会有如此惊艳的一瞬，素还真不禁想，这副样子，是否只有自己有幸得见？
淡然瞥了一眼素还真，叶小钗抬手揩拭脸上的水珠。手势不快，却秀硬，随便的一个动作也带出些剑意凌然，而他却不自知。
这种不自知的疏朗清华，甚至比他的剑意更夺人心神。
像是被那白发上晶莹水珠反射的阳光灼了眼，素还真迅速垂眸，再抬眼时朗声一笑：“叶小钗，你远来是客，翠环山中愧无长物，劣者唯有亲炙新笋为你佐餐为敬。”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溪边走进，在距离叶小钗四尺之外停步，将背在身后的手递向叶小钗面前，手指上剑痕宛然，玉白的手心里却托着一个荷叶包。
叶小钗垂目扫视了一眼，微微张开的碧绿荷叶里，包着两根烤熟的竹笋，笋衣剥开了些，散发着新竹特有的清甜香气。他皱眉，转过脸去。
“耶，叶小钗不要误会，素某只是为了公平呀！”素还真似是料到叶小钗不会接受他的好意，早有准备，笑吟吟地更靠近一步，“承君高致，赐予素某歇息饮水的时机，可是素某腹中饥饿，见到野果竹荪清鲜可喜，便忍不住趁机进了食。饭后想起，这岂不是反过来占了叶小钗你的便宜？你既饿着肚子与我决斗，若是因为我多吃了几口东西而有幸承让一招半式，即使你不屑计较，素某扪心亦是难安。如此，只有请你也略微用些食物，才不愧你吾之间旷世一战。”
这……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叶小钗冷然伸手接过荷叶。匆匆烧熟的笋还有些烫手，笋壳已经烧成了棕褐色，一层层剥去，露出嫩黄的笋肉来，叶小钗就在溪边大石上随意坐下，咬了一口笋，慢慢咀嚼。他吃东西的速度不快，像是在珍惜每一口食物的美味，但素还真知道，早已失去了舌头的叶小钗，根本尝不出什么滋味来。
其实没油没盐的烤笋，只是闻起来喷香，吃起来并不那么好入口，嫩梢犹可算得上粉糯甘香，靠近根部的地方却带了些麻涩。如果可能，素还真很想邀了这人同归碧波池好好款待，再泡上一壶好茶对坐。他一向自负才调，平常一句话说出来，也不知暗藏了多少机锋，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沉默的剑者一定会很适合对之倾谈……鸥鹭忘机。
的确，从当初刚知道有这么一个叶小钗的时候起，素还真就起了招揽的心思，是敬其风骨，是怜其才华，是相信此人可以成为正道栋梁。可事到如今，再见到叶小钗，他只想坐下来与这人安安静静饮杯茶。
这么想着，他不觉又走近了半步，在叶小钗对面也席地坐了下来。
叶小钗倏然站起，看也不看他一眼，大步走开，随手将枯荷笋衣弃下，反手覆上了剑柄。
……是了，坐不同席，不共戴天。素还真与叶小钗，是敌非友。
素还真自失地笑笑，也随之站起：“两个时辰似乎还没有到。罢了，叶小钗，请！”

又是数个日夜过去，素还真与叶小钗的决斗仍在继续。后山已被纵横的剑气掌风摧折毁坏得一片狼藉，威势竟是比初战那日更加惊天动地，但其实，却是两人已接近强弩之末，无暇将劲道精微地控制于一点了。
两人身上也都已多了些伤口，素还真一身玄衫，血污不显，叶小钗的如雪白衣上却已被鲜血点染了朵朵红梅，有叶小钗的血迹，也有素还真飞溅出的血花，不分彼此。连周遭的草叶上，也被他们的血滴得凄艳。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功体的差距渐渐明显。素还真气息绵密悠长，默运玄子神功，与天地同心，汲先天元力，每一招挥出，都智珠在握若往若还，让真力流转周身，愈是久战，愈是显得宁定自若，向来不扬的唇角，竟然始终带着微笑。莲冠朱颜，生死之搏亦如拈花微笑。而叶小钗，虽根基远逊，却毫无怯意，甚至更是着力抢攻。
如果素还真是巧借天地之力成就圆转顺势而为，那么叶小钗就是以一己之力掀起天风海雨惊涛骇浪，以一双刀剑，硬抗天地之威。
飘风不终朝，人力又岂能逆天。战况越久，叶小钗承受的压力便越大，身体也逐渐逼近了极限。饥饿与焦渴之上，更有长时间战斗引发的极度疲劳，刀与剑，在他手中越来越沉重，但他却不肯后退半步，支撑他的，已经不是高超的剑道或刀术，而是不屈的意志。
一诺何重，死生何轻！
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细雨，初时一洗暑热，让久战疲惫的两人精神一振，但这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便有些麻烦了。雨水打湿了草地，泥泞湿滑，更增加了纵跃时体力的耗费，叶小钗眉宇不动，暗自急促地换了口气，身姿忽然从大开大阖一变而为渊渟岳峙，反过来稳守中路，逼得素还真不得不改变步法穿插游斗。
看穿叶小钗意在拖延回力，素还真朗笑一声，却不再次施转八卦迷踪步与他游斗，而是拂尘迅速回转于身后，百气寒霜指拈诀换招，右掌当胸直击，绝招现世之时舌绽春雷：“石破天惊混元掌！喝！”
天崩地裂，石破天惊，阴霾密雨的天空也在此时乍然灿亮！刹那间一道金蛇般的闪电殛落人间，劈在一棵上百年的老树上，树冠应声崩裂颓倒，紧接着惊雷大震，暴雨突降，整座山林都在簌簌而抖，似是连天地都在助素还真一掌之威。
“啊！”叶小钗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吟，却不是惊惧，而是斗志更盛。他双眸神光乍射，不避不让，刀剑回旋，竟是迎着这浩大的风雷逆势而进！
刀剑在心，外物何侵？便教石破天惊，吾只一念前行！
剑气与掌风正面相撞，两人都被冲击之力撞得倒飞出去。素还真不及变招，重重摔落在地，莲冠亦滚落一旁染上污泥，倒也亏得莲冠之护，并未当真受伤。他翻身跃起，却见叶小钗也正挣扎起身，一道闪电照亮天宇，也照亮他不屈扬起的脸，口中溢出的鲜血，连暴雨的冲刷都掩不尽。
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叶小钗，先遇到的人不是素还真！
如果当真无法为我所用，那么这样的人……吾不能任之为敌！
“叶小钗啊……”素还真低低念了一声，眼中寒光一闪，迅速转身，脚踏七星踩云步向后山掠去。叶小钗急促地喘息了几声，不及调匀气息，便随后追去。

剑挽天华

素还真趺坐在石洞中唯一的石床上闭目调息，身上的玄袍已干，莲冠也已重新系好，看起来神清气逸宝相庄严，完全看不出他已动了杀机。
他知道叶小钗很快就会追来，他也并没想过能这样就甩脱他的追踪。他只是想，找一个更适合埋葬这绝世剑客的地方。
素还真惯于藏招，至今为止，天下还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实力如何，他并不希望会有人在翠环山中见到叶小钗的尸体，从而推断出他的实力。他也不希望叶小钗死于自己之手的消息传播出去，否则照世明灯必将出关为其报仇，在这中原北伐在即的重要时刻，若与照世明灯反目，正道联盟是否还能存在都成了问题。更何况此刻他已立下雷誓，欧阳上智死后就会归隐，如果再染尘寰，必将应誓遭劫——天雷会不会那样严格还不知道，但谈无欲一定会盯着他，置他于死地。
瞬间动念已是心机百转，于是素还真仗着轻功与对地形的熟悉直奔后山这座山洞石室。山腹之中，若全力奋出极招龙气剑，叶小钗便是再勇武十倍，也必被封死在此，而他自己却可以逸脱，然后借此藏龙，化明为暗，摆脱万教注意，暗中观察世局。
轻捷的脚步快速接近，每一步的轻重间距丝毫无差。下一刻，叶小钗已仗剑现身在洞口。雨水沿着他的白发滴落，嘴角的血迹已拭去，气息虽稍有紊乱，目光却冷凝如恒。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毫不躁进。
素还真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叶小钗，一直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真的没有可能吗？真的无法抹去他的仇恨、化解他的敌意，塑造一个全新的开始？真的，必须毁掉这个人？
或许是他心底里的挣扎与悲哀太浓烈，泄露在了目光之中，叶小钗的脚步骤然停止。剑者冰冷的目光，对上素还真的视线之后有一丝迟疑，然后，紫凰剑垂下，在地上划下一道长痕，将石室分成内外两部分。刀剑回鞘，叶小钗转身到远离素还真的墙边安静地坐了下来，合上双眼。
素还真怔住，这是……“叶小钗，你这是何意？”
叶小钗并不睁眼，只是伸指在空中虚划了几个字——『明晨再战』。
这人……是看出了自己前日提出休战只是为了让他有所休息，因而此时意图回报？哈，原来如此！光风霁月、恩怨分明，这既是叶小钗的弱点，也是他最大的优点，从此点入手，让他逐渐接受自己，并不是毫无可能！素还真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向上挑起。“哈，如此素某谢过了。”也不再保持趺坐，而是全身放松地躺倒在石床上。
伤口在作疼，心中却出乎意料地轻松。素还真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想杀叶小钗，一点也不。欧阳上智死了，叶小钗身上的枷锁已解，他不会让他再次误入歧途。
欧阳上智不愧是天下第一智，一开始对叶小钗便用对了方法，叶小钗不是可以用武力折服、富贵收买、苦难摧折的人，于是欧阳上智选择用恩情来羁绊。
可这份恩情，也不过能换叶小钗二十年的效命。对枭雄欧阳上智来说，或许已经够了，可素还真要的更多。
他想要叶小钗的一生。
素还真已经找到了比施恩更好的方法——想要得到叶小钗的心，只有用一颗真心去交换，别无他法。

剑挽天华

洞外风雨交加，偶有闪电划破天宇，白衣白发闭目端坐的叶小钗，在电光中像是一尊玉石的雕像。素还真知道，这尊玉像还并不完美，但他无比渴望得到他、雕琢他。
想起不久前半驼废曾问过自己的问题，素还真闭着眼，状若好友闲聊一般轻松地问：“叶小钗……你人生的目的是什么？我是说，杀死素还真之后，你想过自己要做什么吗？”
叶小钗默然不应，不言不动，连眼睛都拒绝睁开，但心底却因这句话掀起巨浪。杀死素还真，然后呢？隐居还是流浪？武道漫长，当仇恨结束、诺言消散，还有什么能支撑起他继续前行？他找不到存在下去的理由。或许，与素还真同归于尽，是最好的结局。
“前些日子，巧龙半驼废来翠环山找我去营救金小开，他很关心你。当时他也问过我这个问题。”素还真望着洞顶的青苔，声音平静，“我回答他，武林和平，天下大同，就是我的心愿。其实我未曾告诉他的还有，那也是我的天命。叶小钗，你相信素某的真诚吗？”
“……啊。”叶小钗仍不睁眼。
“所以，若此次素某侥幸未死，叶小钗你可愿与吾同行？”黑暗中，素还真目光灼灼。
恩仇未了，却说这种话来招揽人心？若是换一个人，几乎就是种侮辱，但叶小钗却并没动怒，只是冷然“哼！”了一声，警告这人不要得寸进尺。
素还真似乎也料定了叶小钗的反应：“哈……那么是不信吗？那你可愿留下来就近监视素某，若素某露出什么马脚私心，就此为武林除害呢？”
这意图也太明显了，叶小钗忍无可忍地睁眼怒瞪，素还真微微一笑，知道此事不可能一蹴而就，语调更是柔和：“叶小钗，你一生坎坷，被情势所逼，并未曾选择过自己的道路，如果素还真死在你的手中，希望你能代替素某担负起武林重任，切莫误入歧途。”
叶小钗有些诧异地皱起眉，想质问什么，却苦于洞内光线昏暗，只怕书字于地，对方也看不清。
素还真摇摇头：“素某知道，你无心世事，这对你来说，太强人所难了。但你可知，如今谈无欲率领中原武林征伐北域，这一行为颇为激进鲁莽，恐怕会给中原招来大祸。中原刚刚脱离欧阳世家的统治，元气未复，此时已经不起任何动荡，素某若在，则无论如何也要竭尽心力与北域的金阳圣帝关足天和百朝武后通瑶池周旋到底，素某若亡，此事难道不该交托给致我于死命的你？”
叶小钗轻促地“啊”了一声，想表示不赞同。
素还真淡淡地笑了：“我知道你是想说，这份重担不必一人挑起，但天下有才能之士虽多，愿毫无私心服务他人的，有谁？愿将一生都奉献于大众的，有谁？愿不计毁誉不求了解，一心只为武林筹谋的，有谁？杀死素某，这份责任便从此是叶小钗不可放下的重担，你可有此准备？”
“……”叶小钗闭上双眼，不再看他。
虽然光线昏暗，但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仍一望可知。素还真有些想笑，这个人实在单纯得清澈见底，只要肯花心思去观察去感知，便不难了解他心中所思。
其实他并不真的认为叶小钗适合主持中原大局——那需要的不仅是武功、名望和热诚，更是机变与平衡之术，必要时甚至要毫不犹豫地有所牺牲。
但他很希望看看叶小钗，在面对突然出现的继承武林皇帝之位的机会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富贵权势视若浮云，却并非独善己身罔顾天下——叶小钗的表现，没有让他失望。
他深知叶小钗的过往，无论是他的父亲血手魔魁，还是一剑万生、半驼废、欧阳上智，都只重视他的武功，却没有教过他要持心正义，但他却始终保持着纯然不染的心灵。
这份不染如此可贵，素还真想尽可能地多看一眼。
侧过头，借着那一闪而过的电光，素还真看清了叶小钗的脸。那道艳红的疤痕的边缘，泛着淡淡的粉色。
不管多深的伤痕，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呵护，终究也是会愈合的。素还真微笑着闭上眼。

剑挽天华

他入睡得极快。
叶小钗微微蹙起眉，转头看向石床上侧卧着的男子。
以他的敏锐感知，不难发现素还真并非装睡，这让他有些迷惑。
生死相搏的敌人就在五步之遥，为何他竟然能毫不设防地睡去？他真的相信自己不会趁他在睡梦中，一刀斩去？
相信吗……寂静的黑暗中，叶小钗心底那些被强自按捺的恨与怒、悲哀与迷茫，再次悄然泛起。比那些更深藏的，是深深的失望。
当日初见，虽然立场敌对，但叶小钗却直觉认为面前泥涂中的青年与自己有着相似的清澈灵魂，于是才慨然出手救助。那是一份连他自己也不能明白的本能的信任。可最后，他的行径让他失望——即使为敌，却不肯光明正大杀上欧阳世家，而是用计谋百般掩饰敌对之意，最后还设计将自己调离……他觉得被辜负。
如果那时，素还真选择率大军正面攻击，与自己光明正大的一战，哪怕自己身死道消，欧阳上智仍旧丧身，他也不会如此愤怒。
如今，这个人却理所当然地在自己面前熟睡，摆出一副信任的模样！
本就是为复仇而来，即使一刀杀死他，也算不得不义。叶小钗心中默想，目光落在了安眠的青年在昏暗中微微起伏的胸膛，可阴凤刀却静静地卧在鞘中，并未飞出。
有点难以置信地反手覆上身后的刀柄，阴凤刀在他掌中安静地睡着，像是在数日的战斗中也觉出畅快之后的疲倦。发在意先，意动杀人，原来此刻的叶小钗，心中的杀意已经不知不觉间减弱了。
叶小钗皱眉，运足目力看去，睡梦里的武林贤人翻了个身，面朝叶小钗的方向侧卧。呼吸平稳，完全放松，毫无防备。
他没法对一个不设防的人举刀。他没法对一个向自己表现出信任的人出手。
外面不知何时已不再打雷，雨声也小了下去。淡不可觉的白莲清香渐渐充盈洞内，掩盖了伤口的血腥气息，黑暗中，那生死大敌睡梦中的呼吸声平稳而规律地传来，带着奇异的静谧与安宁。叶小钗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开刀柄，缓缓闭上双眼，也随之睡去。

剑挽天华

素还真醒来时，叶小钗已不在石室之中。
他心中沉了沉，缓缓坐起身来，有点爽然若失。
“叶小钗离开了吗？也好……”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见洞口光线一暗，白发白衣的剑者一低头走了进来。
“耶？叶小钗，早。”素还真心情立刻大好，“昨晚睡得可还安好？素某可是许久没有如此熟睡了。有刀狂剑痴在畔，果然特别好眠呐。”
……这位武林神人的思维当真奇特，难道他以为这样简单便可抹杀双方立场的差异与仇恨？叶小钗皱眉，手中刚摘来的几枚紫红山果，忽然不愿就此递出去。
素还真看在眼里，起了顽皮的心思，故意盯着叶小钗的手看。叶小钗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山果放在了素还真手中。
笑容不可抑制地漫上素还真的唇角，让他俊美的面容变得更温柔：“多谢你，叶小钗。”
叶小钗皱眉，想在地上划字。
“呵，无需如此，素某并非为这几枚山果而道谢，吾知道叶小钗你只是不愿为昨日的一根烤笋对素某有所承情。”连一饭之恩也不愿欠，此人是决意不与自己沾染半分，还是已饱尝恩义两难之苦，不愿再承受任何人的恩德？素还真将一枚野果纳入口中，滋味有些酸涩，但并非不能下咽。
为何这人竟似乎能听到自己心中所思？叶小钗愕然退了半步，目光中带上了戒备。
那副警惕的样子实在太过明显，素还真好笑地摇摇头：“耶，叶小钗你多虑了，素某并无佛门之中‘他心通’的神通，实乃你澄明坦荡，不虚伪、不矫饰，只要用心观察聆听，便不难有所揣度。”
的确，若不是这样简单纯粹、无伪无染的叶小钗，便无可能被他观察出心中所思，但若不是素还真这份敏锐细腻的心思，也断断无法轻易从这名无心之境的剑者身上看出丝毫的端倪。叶小钗沉了沉眉，轻轻“啊”了一声。
这势不两立的敌人，却肯用心感受自己沉默的心声。叶小钗顿了顿，将心底那一丝感触驱净，执拗地伸手在空中书字——『是敌非友，因何言谢？』
“哈，”素还真眨眨眼，“自然是谢叶小钗你昨夜并未一刀斩下素某的人头啊！”
这句话口气调侃，却是千真万确，如果叶小钗趁机偷袭，素还真不见得无法反抗，但却一定会非常失望。他选择相信剑者澄澈光明的心性，他希望将来能与剑者同行，那么从一开始就要毫无条件地相信他的人格。
他赌赢了。
不欺暗室，不趁人之危，即使对敌人也保持着诚心正意，面对可能是唯一的复仇机会也不肯苟且行事，不曾玷污人格的高贵……这世界上，终究还是有这么干净光明的人。
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哪怕只有一个，素还真的守护与坚持，就是有意义的。
慢慢咀嚼着野果，素还真觉得心中无限满足，虽然征服叶小钗的道路还很漫长，但他有足够的耐心。
看着这人漩涡眉轻扬笑意温雅的样子，叶小钗直觉到某种不安。他轻哼一声，转身向室外走去，在心中告诫自己，此人诡计多端，万不可被他迷惑，这一战不可再次中断，否则，只怕是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剑挽天华

刀振松涛，掌恃风雷，鲜血洒落在翠环山的草木之上，旋即又被决斗的脚步踩入泥土。
这是素还真有生以来最酣畅淋漓的一战，所有的杂念都已洗去，他忘记了此刻大约已经开始的北伐，忘记了战斗是为何开始，只是全身心地享受着此生不会再有的这次漫长的战斗。
与他相同，叶小钗也已经忘记了仇恨，忘记了饥渴，甚至忘记了胜败与生死。在战斗的附加意义被完全剥离之后，他第一次享受到了武学本身。他的刀与剑，成了他身体的延伸，他几乎感觉不到肉身的沉重与极度疲劳，而是痴迷而专注地仰望着前所未见的武学新境。
整个世界，在他们的意识中淡去，他们眼中只剩下彼此，与这场旷绝古今的武。
素还真已无法再试图控制战斗的节奏，十二天过去了，即使是先天之体，他也已经难以支撑，连玄子神功都已运转不继。叶小钗更是已经几乎失去了意识，居然还能挥舞刀剑，简直算得上是个奇迹。
为何会有这般强烈的意志？是什么支撑着叶小钗战斗到现在，甚至再也不肯停下来饮水与休息？素还真咬牙使出云深七重影，实体化虚，险险从剑影中穿过，脑中不停思索。难道叶小钗，真的非要杀死素还真才安心？
心神微分，虚影有了一丝窒碍，身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叶小钗的剑已踏过“探”与“自谦”，进入了“必胜”的阶段。方圆百丈之内，心意所至，剑锋随之。
“叶小钗啊……”又一刀浅伤划过，素还真一直压抑在体内的终极杀招龙气剑终于被激了出来。素还真惊呼一声：“快退，吾已……”
他已如何，不必废言。紫色的罡气无法控制地从他的顶心冲上天空，莲冠碎成了齑粉。罡气在空中凝聚成一条巨大的神龙，须发怒张，电目开合，下一刻，便向着叶小钗怒噬而下！
“啊！”叶小钗的神智为之一清，低喝一声，刀行辟易为刀狂，剑出无悔曰剑痴，他向空中跃起，不避不让地迎向了龙气化成的巨剑！
“叶小钗！”四目交投，素还真一瞬间明白了叶小钗的心意——这一战已是武者生命的极致，从此恩怨两清！
素还真心中大骇，数日之前他还动过引发体内龙气剑殛杀叶小钗的念头，可此刻已完全不作此想。龙气剑脱体之后无法控制或者收回，他只有咬牙竭力推出一掌：“让开！”
抛下了仇恨，叶小钗眼中一片澄澈，清俊的面容神情端肃，染血的白发在劲气中飞舞，他像一只注定要一次次浴血火而重生的凤凰，直面自己的命运，并且征服。
刹那间，天地间梵唱清圣，佛气涤空，紫色的龙气与雪色的剑气如同沸水泼洒的积雪般凭空消失！素还真与叶小钗身形被一股浩大而柔和的气劲隔离开，顿失依凭，从半空坠落，双双昏死了过去。
摔落在地的清香白莲与刀狂剑痴，身躯相偎，染了鲜血与泥土的白衣与玄袍相互纠缠，同样的雪色长发散乱混杂，彼此难分。



尾声：
“后来啊，后来大仔想了个法子，请来灵心异佛附体，用佛气把你们分开了嘛。阿爸喂！竟然打了十二天十二夜，素还真，你和叶小钗真是天生一对！”荫尸人乍着舌头絮叨不休。
“闭嘴！不会讲话就不要讲，那叫棋逢对手！”红着鼻头的秦假仙在小弟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两下，将他推到一边去，然后回头关心地上下打量着素还真，“素还真呐，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无事，有劳费心了。嗯……叶小钗何在？”素还真已经醒来，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倒是很好。
“大仔，我就说他们没事嘛，早就检查过了，除了脱力之外没什么大碍。不过素还真啊，为什么你们大战十二天，打得惊天动地飞沙走石身上到处都是血，可是回来一看，竟然两人都只是些皮肉之伤！真是雷声大，雨点小，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像你们这样的高手，难道不是一招就能定生死的吗？”荫尸人不怕死地又探过头来。
“不懂看眼色就不要抢话！你大仔我还在这里，你是要抢什么风头？”秦假仙一脚踢开他，又转向素还真，“素还真呐，叶小钗也没事，只是太累晕过去了。是说，你究竟干了什么，把叶小钗累成那样？看样子几天都醒不过来了。”
呵，万幸，那最后的一击被灵心异佛拦下了，没有铸成大错……素还真缓缓坐起身来，长舒了一口气。
秦假仙走跳江湖，最善于察言观色：“半驼废把他带走了，你可以放心。总之，我火龙神探秦厉害是可以深深地体会你化敌为友的良苦用心，只盼叶小钗他也能够体会。”
素还真轻轻地笑了。不仅是化敌为友，他更是要征服叶小钗的心，但在那最后的一瞬间，他竟然生出了宁可放这人退隐离去，也不希望他死在自己面前的心思。
最后到底是谁被谁征服了呢？时日方长，这笔账，可以慢慢算。

剑挽天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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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塌地陷

我的天哪真的写的太好了……
默默按捺住自己想要写文的念头……

太武族的苍鹰

我曾在百度上看到过，没看完，没想到竟然在这有。惊喜啊，我喜欢文中的莲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