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玉绮罗 发表于 2016-10-11 13:29

我已经死了

本帖最后由 九千玉绮罗 于 2016-10-11 13:31 编辑

回忆中的天很蓝
草地向天际蔓延
羊群像白色的小山
快乐的时光很慢 很慢
回忆中的风缠绵
吹着叶儿吹动花瓣
母亲啊 掀起门帘
坐在藤椅上织毛线
头顶是红色屋檐
……


“妈妈?”
母亲美丽温婉的面容已被时间染上沧桑,眼角嘴边有着细细的纹路,那是岁月的划痕。母亲手中的火把照着她的面庞,火光明明暗暗的闪烁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妈妈?您要我死?”
我难以相信自己的声音有一天也会这样软弱无力。我更难以相信最深爱我的母亲有一天会举着火把站在我面前,想要置我于死地。
还记得小时候我总是很顽皮,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曾闯过不少祸,害得母亲总是要为我收拾烂摊子。母亲很温柔,她从来不会骂我,责备都是轻柔的低语。我总是当着她的面信誓旦旦,转头就抛在脑后,张扬地肆无忌惮。因为我知道,不论我做什么,母亲都会是我永远的后盾。所以我从不畏惧。
现在,深爱我的母亲要我死。
“妈妈?您要我死?”
我又问了一遍。其实情况一已经一目了然,再多发问皆是枉然。
母亲哭了,浑浊的眼泪从她美丽的眼眸中滑落,很快打湿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自很小的时候,我就认为母亲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我没有父亲,母亲孤身一人将我悉心抚养长大,在我心中,她是世界上最强大最美丽的人,她为我撑起我的天。她对我来说是一切,我于她而言亦是。
所以不论发生任何事我都要赶到她的身边陪伴,除了她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但是现在,她想要我死。
“为什么?”
“为什么呢?妈妈?”
“难道只是换了一副皮囊,我就不再是你最爱的孩子了吗?”
“我还是我啊!”
我绝望,急切地想要讨一个解释。一句句,一声声的追问,听起来那么凄惨。
母亲望着我,神情却比我更绝望。嘴唇翕动,吐出一言。
“孩子...你早都死了...你已经死了!”

我死了吗?

是的,我死了。

我为什么又醒了?
我醒在一个昏暗的角落,视野中只有高高的栅栏和围墙,潮湿的地面贴着我的腹部,带来冰凉的触感,我试着四肢并用撑起身子。
奇怪,镇上的建筑有这么高吗?还有那些栅栏,为什么修得比我还高出许多?还有,为什么我要用上四肢才站得住?
我在哪?
有人吗?
“汪!”
......
救命!我变成一只狗了!

虽然放大了好几倍,但镇上的建筑我很熟悉。一路飞奔,只想尽快赶回家,那栋白砖红瓦的小屋,我的温馨的家。这么久没回家,妈妈一定很担心我!
熟悉的白色小屋越来越近,我看到了妈妈!就好像以往每个迎接我回归的傍晚,她坐在一把藤木椅上,坐在红色的屋檐下。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织毛线,只在手中拿着一个毛线团,安静地坐着。
妈妈!
“汪!”
妈妈望着远方的山丘,并没有注意到我。
妈妈!我在这!
“汪!”
她的眼神空洞,表情茫然。
妈妈!我回来了!
“汪!”
我急切地在她脚边打转,妈妈却始终没有反应,我索性跳上她的膝盖,小狗的体型正好能让我钻进她怀中,像小时候她抱着我那样。
妈妈终于注意到我——一只小狗。她敷衍地摸了摸我的毛,手掌的温暖几乎让我热泪盈眶。曾几何时,妈妈也这样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
妈妈抱起我放在地上,起身进屋,我连忙跟进去。只见她径直进了我的房间,“碰”地一声,我被锁在自己的房间外。
我有一瞬间不知所措,但很快冷静下来。已经进了家门,还有什么可担心呢。只要能陪伴在母亲身边我就满足。
自醒来至今我一直滴水未进,跑了一整天的我现在饥肠辘辘。我熟门熟路地绕进厨房,餐桌上正放着我的最爱:香喷喷的面包和雪花般美丽晶莹的糖粉。我一直对这样独特的搭配情有独钟。
虽然失去了双手,但我有灵活的舌头,将一层一层的糖粉涂抹在面包片上,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我满足地享用起美食。
饱餐一顿后,我感到极度满足,几乎就要昏昏入睡。趴在桌上晕了一会儿,突然被一双手抱起。
妈妈!
“汪!”
我高兴地用头去蹭妈妈的脸。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又充满怀念。
你想起我了吗?妈妈!
你的孩子就在这里啊!
“汪!”
但我现在只是一只狗而已。我沮丧地想。不知以后的日子要怎样度过,我该怎么才能让妈妈认出我呢?
夜幕很快降临。
晚上,我跳上妈妈的床期盼地看着她,幸运的是妈妈没有将我赶走。我卧在妈妈温暖的怀抱中,好像回到了遥远的童年。在美好的回忆中安然入梦。

我醒了。
我为什么会醒在这里?好像是一个温暖却窄小的巢,入眼皆是翠绿的树叶。探出头,可以望见红色的屋檐,白色的墙壁,和下方妈妈的藤椅。
我还在家里!我高兴地跳出巢穴,却不察我身处高处,竟直直向下坠落,我惊得一扇双手,竟然浮在空中,再扇两下,却是直直飞了起来,一头撞上树枝。
这是翅膀?我会飞?
救命!我变成一只鸟了!
为什么!昨天我还是一只狗啊!还在妈妈的怀抱中入睡啊!
妈妈呢!妈妈你在哪!
“啾!”
为什么会这样!
迷茫间,家门开了,妈妈从屋中走出,看起来眼睛有一点红,是因为昨晚我的影响而没睡好吗?
妈妈取出扫把,开始打扫院子。
妈妈我在这!
“啾!”
我扑扇着翅膀一头撞进妈妈怀中,急切地啄她的手。
我变成一只黄鹂鸟了!妈妈,你能认出我吗?
妈妈似乎把我当成不小心掉出巢穴的小鸟,举手托起我,试图将我送回巢穴。
我大急,我要待在妈妈身边,我不是鸟,我不要回去!
但我的焦虑皆无用,我只能发出“啾啾”的叫声。
我能怎么办?我无法讲话,无法开口解释。我只是一只鸟,我只是一只鸟。鸟能干什么?
对啊!我是一只鸟!一只黄鹂鸟!黄鹂会唱歌!
我马上唱起了那首我最爱的歌,我和妈妈都无比熟悉的歌,那首小时候,经常听妈妈哼来哄我入睡的童谣。
回忆中的天很蓝
草地向天际蔓延
羊群像白色的小山
快乐的时光很慢 很慢
回忆中的风缠绵
吹着叶儿吹动花瓣
母亲啊 掀起门帘
坐在藤椅上织毛线
头顶是红色屋檐
白色的小屋和围栏
远中长着小树和金盏
年轻的笑容那么灿烂
风车把忧愁都吹散
尽管没有吟唱一词,但熟悉的曲调是我一生铭记的旋律。妈妈,你会记得吗?
妈妈瞬间停下了动作,表情渐渐由震惊转为复杂。她认真地端详我,珍而重之地将我捧在胸前,转身进屋。
我成功了!
人一放松下来就会感到饥饿,我从妈妈手中飞进厨房,转着圈示意我想要吃最爱的糖粉。
妈妈犹豫了一下,我发出急切地叫声,成功得到了我最爱的美食。
我落在餐桌上大快朵颐,妈妈坐在一旁轻轻抚摸我的羽毛。
我亲昵地啄妈妈的手,用黑亮的小眼睛凝视她。妈妈认出了我,我多么幸福。
我要永远陪在她身边。

我醒了。
我又醒了。
我为什么又醒了。
我为什么又在不知名的地方用不同的身体醒了。
昨天晚上我还满心幸福地依偎在妈妈枕边酣然入睡,今天一早却托着一幅沉重的身体冻醒在街边。
我变成了一个脏兮兮的上了年纪流浪汉!
天啊,我年轻健康的身体再也回不来了吗?这样一个脏老头,我要怎么让妈妈相信这是她年轻活力的好儿子呢?
不论怎样,我要先回家去。
我踉跄着慢慢向家里移动,一路上引来了许多嫌弃的目光,行人纷纷躲避,我并不在乎, 我只想回到妈妈身边。
白色的小屋就在眼前了!我心中激动,一路小跑,在院门前看到了镇上的治安长官和妈妈。
“对此我深表遗憾,望您节哀,太太。”治安长说着,“不过以后您也能活得更好。上帝保佑您!”
妈妈脸色苍白,笑了笑。
治安长转头发现了我。
“嘿!这是哪来的流浪汉!你来这里做什么!”治安长抽出警棍,警惕地看着我。
“我......”
我来做什么?我来见我的妈妈!但这样的话我能直说吗?我能当着治安长的面说出实情吗?妈妈会相信吗?但治安长一定会把我当成疯子抓起来!
我该怎么办?
“别担心!太太,我来帮您赶走他!”
“不!别!我...我是这位夫人认识的人!”
情急之下,这句话脱口而出。我心如刀绞,我们曾经血脉相连,我们曾经是相依为命的亲人,我们曾经最爱最熟悉彼此,现在却宛若陌生人。
“太太您认识他吗?”
妈妈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夫人,您还记得您家养的狗吗?一只很可爱的小狗。”
“我家...从没养过狗。”妈妈一怔,回答。
“是的,但是前一天,您不是收留了一只小狗吗?”我说,“还有一只会唱歌的黄鹂鸟在您院子的树上,您记得吗?”
“我家院子里的鸟窝...早就空了许多年了。”
“是的,但是它昨天出现了,真是奇迹,不是吗?”我热切地看着她。
妈妈脸上写满了震惊,又带了许多悲伤。
“是的,我认识他,请进吧。多谢您,治安长先生。”
“唔,好吧,如果有任何麻烦,请随时联系我。”治安长狐疑地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跟着妈妈走进屋子。
“妈妈!我就知道您一定会认出我的!”我激动地抱住她,我终于有了双手,终于可以拥抱。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
我迫不及待地将我这几天的遭遇讲述给妈妈听。
“不知道为什么我每天醒来都会变成不同的人。妈妈,你知道小狗和小鸟去哪了吗?”
头顶的手僵了一下,垂下。
“可能是跑走了吧。”
“算了,不管这些了。妈妈,我饿了,我想吃您做的面包,还有美味的糖粉!”是使劲吞咽了一大口口水,感到饥饿难耐。
妈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孩子,妈妈给你做些别的食物,好吗?”
“不!为什么!我只爱糖粉!我要糖粉!我要你给我!我最爱的糖粉!”
为什么!?妈妈竟然会拒绝我的请求!
为什么妈妈不给我吃?!我的最爱就是它,为什么不给我!
我要它!我要我的最爱!我要吃,我要吃!谁都别想阻止我!
我感到极度烦躁和愤怒,忍不住吼叫起来。
妈妈妥协了,很快,我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最爱的美食。
饱食一顿后我很快感到困倦。
“我回房间睡吧,这个体型无法和妈妈挤一张床了。”
“不!”
妈妈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我疑惑地看着她,妈妈马上换上温柔的笑脸:“你就在妈妈的房间睡吧,妈妈在旁边陪着你。”
虽然感到些许疑惑,但我实在太过困倦,很快就伴随着妈妈的歌声入睡。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以不同的身份醒来,但不论身在何处,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回家,陪伴妈妈。
即使是这样的日子,我也感到幸福,妈妈的表情却一天比一天更悲伤,家里也开始弥漫起奇怪的臭味。
妈妈一定是因为这味道而难过,身为一个好儿子,母亲的依靠,我要帮她解决困难。
循着臭味的源头,我站在了我的卧室前。
臭味是从这里发出的?
对啊,从回家到现在,我还一次都没回过我的房间呢,一定是因为里面很臭妈妈才不让我进去。没关系,妈妈,我来帮你解决它。
我开心地拉开门。

我醒了。
我为什么又醒了?
我身处一间黑暗的地下室,身体虚软无力,好像和灵魂脱节。鼻间满是腐臭和汽油的味道。面前是举着火把的妈妈。
“妈妈?”
母亲美丽温婉的面容已被时间染上沧桑,眼角嘴边有着细细的纹路,那是岁月的划痕。母亲手中的火把照着她的面庞,火光明明暗暗的闪烁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妈妈?您要我死?”
我难以相信自己的声音有一天也会这样软弱无力。我更难以相信最深爱我的母亲有一天会举着火把站在我面前,想要置我于死地。
还记得小时候我总是很顽皮,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曾闯过不少祸,害得母亲总是要为我收拾烂摊子。母亲很温柔,她从来不会骂我,责备都是轻柔的低语。我总是当着她的面信誓旦旦,转头就抛在脑后,张扬地肆无忌惮。因为我知道,不论我做什么,母亲都会是我永远的后盾。所以我从不畏惧。
现在,深爱我的母亲要我死。
“妈妈?您要我死?”
我又问了一遍。其实情况一已经一目了然,再多发问皆是枉然。
母亲哭了,浑浊的眼泪从她美丽的眼眸中滑落,很快打湿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自很小的时候,我就认为母亲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我没有父亲,母亲孤身一人将我悉心抚养长大,在我心中,她是世界上最强大最美丽的人,她为我撑起我的天。她对我来说是一切,我于她而言亦是。
所以不论发生任何事我都要赶到她的身边陪伴,除了她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但是现在,她想要我死。
“为什么?”
“为什么呢?妈妈?”
“难道只是换了一副皮囊,我就不再是你最爱的孩子了吗?”
“我还是我啊!”
我绝望,急切地想要讨一个解释。一句句,一声声的追问,听起来那么凄惨。
母亲望着我,神情却比我更绝望。嘴唇翕动,吐出一言。
“孩子...你早都死了...你已经死了!”

我死了吗?
是的,我死了。
我早就死了,我早该死了。
拉开我房间的门,我看到了整屋的尸体,和,我的尸体。
我年轻的,瘦弱的,病态的身体。
一副被毒品侵蚀的千疮百孔的身体。
从来都没有相依为命的母子。
从来都没有年轻健康的儿子。
从来都没有美味的糖。
只有一个被母亲百般溺爱而坠入歧途的吸毒少年。

小时候母亲就对我十分宠爱,百依百顺,父亲虽然眼里,却时常外出不在家,我从小就惧怕父亲,在幻想中便不自觉地将父亲的形象抹去。
因为母亲的溺爱,我很容易就走上歧途,十几岁时便染上毒瘾。母亲毫无办法,又不忍心让我痛苦,只能一次又一次满足我对毒品的需求,在幻想中,它们成了我美味的糖。
父亲回家后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将我关起来强制我戒毒。母亲心疼我而偷偷把我放出,我在偷父亲的钱时被父亲发现,争执中我失手将父亲砸死。惊惶之下,母亲将我藏在家中,惶惶度日。
但我毒瘾已深重,整日哭泣下跪哀求。母亲对我无法狠心,一次次纵容我,给我毒品,直致我的身体彻底垮掉,然后死去。
是的,我已经死了。
母亲悲伤又痛苦,将我的遗体存放在家中舍不得火化,致使我的灵魂无法离开,附在一个个早已死去的躯体上,一次又一次回到家中。然而毒瘾已渗入灵魂,我仍在渴求毒品,一次次死在新的躯体里。
我的灵魂已被恶魔吞噬,我再也无法获得救赎。母亲目睹了我的许多次死亡,终于痛下决心,要将我的尸体火化。
是的,我早该死了。
打开门的瞬间,我的灵魂回归原本的身体,但死去多日的身体已经腐烂,我感觉不到热度,平静地看火苗一点点吞噬残躯。
灼眼的火光中,我看到蓝天下一栋白底红顶的小屋,和三张曾那么幸福的脸。

回忆中的天很蓝
草地向天际蔓延
羊群像白色的小山
快乐的时光很慢 很慢
回忆中的风缠绵
吹着叶儿吹动花瓣
母亲啊 掀起门帘
坐在藤椅上织毛线
头顶是红色屋檐
白色的小屋和围栏
远中长着小树和金盏
年轻的笑容那么灿烂
风车把忧愁都吹散
那时候天多么蓝
时光多么悠闲
母亲美丽的容颜
父亲健壮的臂弯
和我无忧无虑的笑脸
时光啊 请不要太短暂
让三人能幸福永远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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